雨后的夜晚安静的出奇。云彩已经退到牛进山顶去了,点点繁星簇拥着月亮挂在树梢上,散发着惨淡的冷光。
沮丧的林树生耷拉着脑袋从家里出来,蹭了几下脚底下滑哧哧的滥泥巴,抱着膀子蹲在了大青石上。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淋透了羽毛的鸡,瘦弱的身子似乎在哆嗦着。
他想着铁了心要娶儿媳妇儿的妈;想着还想继续念书的自己;还有左右为难的父亲,心里是说不出的矛盾——难道再考一年就真会再给堡里多添一杆老枪?不把那道状元府弄到手自己就考不上大学?念书唯物主义天天背的脑袋瓜子都要炸开了还会相信这些?真是笑话。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哪有人生交给几个符咒的道理,去他奶奶的唯心主义吧!他抬头瞅着雨后黑灰的小镜门,望着耕读传家四个字发呆。能有什么好办法继续读书吗?哎,看来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掌握在父母手里啊!当下,娶媳妇才是要真的要改变命运了。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指着这块匾额教育自己的场景,又转头望了眼村部门口的大喇叭幻想着——要是它突然喊叫起来,通知自己考上了该多好——很显然,这个年轻人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可他继续念书的幻想又该怎么实现呢?
“眼下娶媳妇是当紧的,妈明儿就给你说媳妇去。。。。。”母亲的话语依旧在耳畔回响着。他起身,抱着膀子低着头在马路上徘徊。突然,他停在马路中央,把脑袋昂到最大角度,嘴对着天喃喃自语道:哎!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还是他妈这座山,土鸡、总归还是这只土鸡!命啊!看来,王瘸子就是一派胡言,当时多么相信他口中那个有出息的人就是自个儿,高考完又是多么信心满满的盼着来信,甚至眼窟子里都有点儿低看了门口整日闲坐着的农民了;可这会儿再看,自个儿才是个天大的笑话——念过书的人,怎么能相信那么一个文盲瘸子的话呢?他念叨完了,依旧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漫天的繁星开始旋转,周围的大山也跟着旋转,甚至整个世界都跟着旋转的时候,才慢慢让脖子恢复到正常状态,闭着眼让身子跟着有节奏的晃动着。好一会儿,他的身子才停止了晃动,睁开眼望着冰冷的大青石,又仿佛坐在上边的一群女人还在‘大学生、大学生!’的喊着他。前晌,在她们看来自己是指定能考上的,是一定能走出大山的——明天怎么再出这个门?一个没有参加过田地里劳动的人,怎么跟从小就趴在黄土里劳作的同龄人竞争?想着这些,他低下了头。
大青石周围,成了林树生一个人的世界——小桥下清澈的河水已经变得浑浊而旺盛,其间夹杂着农村特有的泥土味道“哗哗、哗”的从他一旁流过;老榆树上趴着的无名小虫子,也为生命即将终结而拼命的鸣叫着——原本每天享受着的诗一般美的环境,此时却让这个年轻人心里无比厌烦和烦燥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林喜盛从前院出来,悠哉悠哉的走过来站在小桥边。他看了眼树生,一板一眼的念道:“九陌初晴处处春,不能回避看花尘。由来得丧非吾事,本是钓鱼船上人。”
树生听出这个大秀才读的是唐朝赵嘏的《落地》,知道他是想用这首诗来劝自己;可眼下他哪有心思听这文绉绉的诗文,便低头把身转过一旁。
林喜盛是林玉楼一辈儿的本家,媳妇得肺痨走的早,大姑娘已经出嫁不怎么回来,家里只有他和儿子林小满两个人生活。
小满由于念书的缘故搞得半文不文、半农不农,他当然能体谅身边这个后生心里的痛苦。他张嘴想继续说几句什么的时候,寂静的街道上一首《渴望》由远而近飘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悠悠岁月
欲说当年好困惑
亦真亦幻难取舍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
这样执着
究竟为什么。。。
林树生一转身钻进院子,“躲”在了大门后边。
马路上来了一瘦一胖两个姑娘。走在前边的叫朵儿,就是树生妈一心盘算着后街里的姑娘,大场院里白见喜的闺女,林喜盛的外甥女。后边的玉芬是村长崔建国的掌上明珠,小时候玉芬妈为了河湾里挡坝守夜让大水冲走再也没回来,她跟父亲还有爷爷一起生活。俩个姑娘家门对门,从小就是最要好的闺蜜。
林喜盛看外甥女和玉芬来,树生躲了,微笑着撇了一下嘴岔子,也起身沿着马路往西去了。
白朵儿若无其事的和身边的玉芬说笑着走过镜门下时,转头望了眼空空的门洞心想:他是在躲着自己吗?是怕自己笑话他,还是。。。。。。怀着这种疑问,有一搭无一搭的跟玉芬搭着话出了村。
村外辽阔而寂静。朵儿抿了抿嘴暗自淡淡的笑了一下,双手合在胸前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心里又想:看到他是多么的高兴的事儿啊!哪怕是远远的看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玉芬斜了朵儿一眼喊道:“嗨!又犯神经啦?我说大半夜泥了吧唧的叫着我往前街跑。要是你俩约好了,我可不当这‘电灯泡’,真是的!”
“哪有!看你说的,约好了他还跑啊?”
“还没有?我都看着你胸脯儿里的兔子快蹦出来了!哈哈哈!来!让姐摸摸!”
“去!不害臊。说话总是没边儿没沿儿的!”朵儿下意识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胸脯,不好意思的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你俩好,堡里谁不知道?你要是实在想的受不了,姐把他给你揪出来拉到野地里,你爱咋地咋地,人不就是你的啦?看你这点出息,天天这样要我早憋死了!”
“别瞎说!啥缸里腌啥菜。想想还不行啊,我俩成不了。”
“依我看呀,这个书呆子没考上回来种地,这缸正好腌你这嘟噜白葡萄,没准儿明年还能酿出一坛子美酒。回头儿姑奶奶给你说去,看他还能天天跑张爷庙上蹲着去?”性格开朗的玉芬,大眼睛里满是调皮的味道,边说边瞅着朵儿的背影,嘴里不停“嘿嘿”的笑着。
“讨厌,大半夜的,笑的我都骨头发麻。我看把你这个‘大波御姐儿’嫁给他才合适,看他软的地里活儿啥都不会干,你到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正好般配!”
“般配就好!这可是你说的啊?改天我就找人说媒去,你下手慢了可别后悔。再说我大波儿咋了?大波儿有人疼有人爱!要不姐让你摸摸,试试手感?沉甸甸的可滑溜儿了!”玉芬边说,边把挺着高高的胸脯向朵儿面前凑过来。
“越来越不像话了,都快兜不住了还显摆!看你将来可找个啥样的女婿,都发愁堡里谁敢娶你!”朵儿转头说。
“就堡子里这几块料儿?姑奶奶还真一个都没看上。你还别说,要是有人说媒呀,我就不信有不吃腥的猫!我可不像你那么秀米。”
“你真敢啊?”朵儿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转回身问。她的两条柳眉皱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哪怕是闺蜜玉芬想打他主意,也像是钢针扎了她的心脏一般,从心底里透出那么的不痛快。
“有啥不敢的。你可别后悔、别恨姐啊!堡里又不是你一个人喜欢他!”玉芬说着又故意扒开胸口的衣裳。她挺了挺胸对着朵儿媚笑着——显然,在朵儿的心里,这个举动似乎是一个挑战。
“哎!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老大不好当啊!家里要是有能力供我念完高中,凭我的成绩一定能考出去。没办法,条件不允许!你不一样,家里负担轻,堡里要说好过,就数你家了。我要是你就好了!话又说回来,你要嫁给林家你爹还不得疯唠?”
“他们上辈儿的事儿我不管,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都啥年代了,我不会学着他们老顽固延续不痛快!其实,我现在也理解我爸、也理解林伯。看,咱俩说着说着嫁人,咋又扯到他们身上了!说实在的,本姑娘比不过你这张骗人的俊脸蛋儿,可要论身段儿,姐这一步一颤也不是白给的,你不抓紧真别怪姑奶奶下手啊!”
玉芬咧开嘴大笑着,扭动着丰满的腰肢蹦蹦颠颠跑到前边,随手在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边叼在嘴里,边跑边哼哼着小调儿。
朵儿没动。远远看着玉芬凹凸有致的曲线,低头想着躲进院儿里的树生,表情严肃了起来——她知道身边一块儿玩大的这个性格豪放的小姑奶奶玉芬,可是啥事都干的出来。她不禁撅起了嘴巴。
月光下的山野伴随着雨后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像披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田地里散发着庄稼人称之为土香的味道,雨后松软的沙土马路弯曲着若隐若现的伸向远方的雾里去了。
两个花季的姑娘、两颗青春涌动的心,在明亮的月光下打算着各自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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