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待得朱旬归座后,叫过刘驽,悄悄道:“你待会出去转一圈,只在附近,我不叫你就别回来。”那朱旬见得刘驽出门,心里几分暗喜,以为傅氏已遣了刘驽去找里长报官。接着端起酒杯向卖油郎敬酒,直要灌得他大醉不起。
刘驽听了母亲的话后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又见屋外尸满地,心里便有了几分惧怕,足下不自觉地便奔跑起来,越跑越快,脚下一个不慎,摔倒在雪堆里。刘驽正待站起,却见地上一链鲜红的血迹直往远方而去。他仔细一想,此处正该是那为大汉的尸所在,此刻尸已是不见,难道人竟是没有死?
刘驽一想心中便捉急起来,万一跑掉了匪,可是天大的麻烦。那匪若是回去报信,再带上一大队人马过来,卖油郎武功再厉害也是敌不过,自家这几口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在劫难逃。于是他一路循着血迹找去,约莫走了两百多步,现一处秃枝的灌木丛中隐隐有个躺着的人影。
刘驽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近,灌木丛中藏着的正是那为大汉。只见他左臂齐肩而断,鲜血染得满身。那为大汉听得刘驽走近,蓦地睁开双眼,吓得刘驽往后连退数步。刘驽见那大汉伤势沉重,不得脱身,便捧着石头慢慢走近,心想只要这大汉敢有个动静,就拿这块石头对付他。
那为大汉伤势身重,眼下见不得脱身,叹道:“没想到我宋骑云英雄一世,今日竟会死在小儿手里。”刘驽听后不以为然,道:“你只会欺负老百姓,又算得了什么英雄。”那大汉宋骑云听了刘驽的话后竟是哈哈一笑,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接着咳嗽不已。
刘驽见此人虽是匪类,死到临头竟然还能笑得出口,到底还是有些豪杰之气,他平素最尊崇史记中的秦汉大侠,因此对此人倒起了一两分佩服之心,当下止步在宋骑云数步之外。
宋骑云道:“咳……咳,哪有男子汉不喜欢金银美女的。只要对黄王忠心耿耿,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那便是真……咳……咳……英雄!你的石头只管砸过来,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咳……咳……就不算好汉!”
刘驽手中那块石头更多是为了壮胆,若要让他杀人,却哪有那个胆子。但是若放过此人,自家数口恐怕也是不得活了,他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道:“你……你要是愿意到村外的庙里出家当和尚,不再生害人的心,那我便放过你。”
原来午沟村外有一座破庙,老百姓民生凋敝,自家人都无法养活,因此常年并无香火供奉,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整日厮守念经。宋骑云笑道:“……咳……咳……,当和尚这事我却不能答应你,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喝酒玩女人,那还不如死了……咳……咳……算了。”
刘驽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边说边拖起宋骑云大腿便往村外破庙的方向而去。
那宋骑云身材甚是魁梧,若是在平日里,绝不能由这样一个小孩子随便捉弄,此刻却也只能开口大骂,道:“你这般拉着我,就好像拉雪橇的狗一样……咳……咳……!”他只盼惹得刘驽不开心,抱起石头结果了自己,再不用被送到和尚庙里受那个活罪。
刘驽道:“我便是只狗,也比你好。狗会看家护院,不会像你一样欺负老百姓!”边说着脚下步伐加快,宋骑云痛得啊啊大叫。刘驽却是充耳不闻,只盼让这强盗多受一些苦楚,好增长些教训。
刘驽年纪小,宋骑云的身躯又重,两人过了许久,方才到了午沟村外的破庙前,大雪压得庙宇屋顶已是塌掉半边。宋骑云见状哈哈大笑,道:“……咳……咳……,这破地方怎么会有人,有和尚在也早被冻死了。你小子想让爷出家当和尚,没门儿!哈哈……咳……咳……!要不爷答应你,保证以后再不来找你家的麻烦,不踏进午沟村周围半步,你这就放过我呗……咳……咳……!”
原来他经过与刘驽这一番折腾,心中已没了死念,与此同时他心中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刘驽本来见了他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还有几分佩服,这时见他又是誓又是求饶的无赖模样,不禁生起了鄙视之心,又见庙宇倾塌,恐怕老和尚已是不在此处了,心中暗暗愁。
吱……呀!刘驽正犹豫间,庙门竟斜斜地从里打开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和尚口念佛号,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刘驽乃是本村人,老和尚自然认得,但是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独臂大汉却不知从何处而来。宋骑云向着老和尚狠狠一瞪,只盼吓得他再不敢为自己剃度出家,不料眼光甫一接触间,浑身不由地凛然一颤。
眼前的这个老和尚看上去甚是温和,双目中却是精光四射,让人见之胆寒。宋骑云戎马数年,印象中这样厉害的角色,却只有黄王的军师王道之一人而已。那王道之乃是一派武学大宗师,武功冠绝天下,与岐王李茂贞同列为“二王”。而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又怎会看上去这般厉害?
老和尚将二人让进屋内,在他的温言之下,刘驽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一一道出,老和尚一边听着,一边口颂阿弥陀佛,然而却并不置片言只语。刘驽跪倒在地,道:“求大师为这个恶徒剃度出家。佛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师你就帮他规诫掉恶习吧,他要是敢耍泼不听您的,您……您就把他绑起来,只给他喝汤,不给他吃饭。
宋骑云道:“……咳……咳……,还只给我喝汤,不给我吃饭,我看他自己都没得汤喝……咳……咳……。”老和尚微笑道:“既然小施主这么说,那老衲便将他收下了!”宋骑云听言惊道:“不要,我不要出家,还是让我死了吧。”仅剩的一只独臂狂挥乱舞。
老和尚微微一笑,衣袖轻拂。宋骑云只感肩前穴上一麻,随之一股暖流透入,那原本汩汩流血的断臂处竟然止了血,心中为之一轻。他见眼前这位老和尚功力深不可测,又无加害自己之意,因此再不敢胡言乱语,乖乖地闭住嘴巴不再作声。
刘驽见状大喜,连连向老和尚道谢。老和尚见他本性质朴,心中颇有几分喜欢的心思,便又留下他片刻,与他忽东忽西地聊了些不相干的事情。二人正聊间,老和尚面上突露郑重之色,道:“今日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不仅小庙会横生滋扰,这大汉的性命也会不保,小施主,你可能答应做到保密不宣么?”
刘驽道:“秦汉时有个叫季布的将军,一诺千金。我虽然比不上古人,但也绝不会食言,还请大师放心好了。”老和尚听后笑道:“好,老衲相信你。你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说着右掌平推而出。
刘驽见状大骇,想要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这平平的一推。老和尚的掌力看似温和,却着实凌厉至极,刘驽身后的庙门被掌风刮得洞开,与此同时他身受老和尚的掌力,被平推而出,两脚稳稳地落在庙门外的雪地上。紧着又是啪地一声,两扇庙门紧紧闭起。若不是门前凌乱的雪迹,宛似他从没进过庙一般。
刘驽这才刚刚缓过神,却见远处是朱旬朝他招手奔来,喜道:“驽弟赶紧随我去里长家里,听买油郞大侠说,那死掉的十来个大汉乃是叛贼黄巢的随党。这功劳要是报道州上刺史大人那里,朝廷对我等定会重重封赏,师兄我的功名也是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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