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词,就是为她这种人发明的。我紧紧地攥着电话机,倒抽了一口凉气,“得了吧你,我都能想象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你有那么无辜吗?你准是跟他说不要再难过了不要再理江薏了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早点儿放弃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不对?”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那边传来的难堪的呼吸声,“陈嫣我说你什么好啊……画蛇添足也不是你这么添的!当时我要你帮忙是想让他们俩分手,现在他们俩既然都已经分开了你干吗还去说这个呢?你不会用用脑子啊?你他妈怎么长这么大的!”
“喂!”她也不服气地对我喊过来,“我怎么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情所以才和江薏分开的呀!当初要不是你来求我帮忙我怎么会知道那码事的……”
“好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没错,我承认我疏忽了,我应该从海南回来的时候就跟你说一声你不用再想着帮我那个忙了,那件事情你也从此别再提了——我哪知道你就……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多义正词严啊,你要是真的不想蹚这趟浑水你……”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可怜兮兮地打断我,“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真的很可怕。”
“所以你就把难题都推到我身上来了,你告诉他只有我才清楚其实你也是听我说的!”我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儿。
“说不定,”陈嫣的声音更加底气不足,“他现在正在去你那儿的路上——因为我跟他说了‘东霓知道’以后,他就站起来走出去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东霓,祝你好运。”她居然有脸就这样收了线。
好吧。就让该来的都来吧。我会告诉他所有的来龙去脉,我会告诉他江薏离开他真的只是因为他知道的那些原因而已,我会告诉他方靖晖和江薏的事情全是我的猜测,我会告诉他所有的猜测不过是因为一些错误的假定不过是因为我太相信南音,我什么都告诉他……这一次我不会再撒谎,这一次我想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真心的。
西决,我承认我是对你做过坏事,但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明不明白?
心里很紧张的时候,我就喜欢用力地把五个手指张开在半空中,看它们无依无靠地在那里微微地颤抖,像是某种昆虫透明的翅膀。我桃红色的指甲油斑驳了,白的底色零零碎碎地露出来,像老旧的墙,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看七零八落的指甲油。指缝之间的地板是一个勉强的扇形,正好放得下西决的鞋子。十九岁那年,我从新加坡回到龙城,在三叔家的门厅里,惊讶地看到西决的运动鞋,怎么那么大?我才知道他已经是男人了。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我。他一脸阴郁的神情。不过没关系,有时候我也能容忍他和我闹脾气。我对他心平气和地,缓慢地一笑。我甚至能够感觉出阳光磕磕绊绊地从我微微闪动的睫毛上滑过去——我的睫毛是把用旧了的梳子,那些阳光是一捧有些干涩的头发。我并不急着打破这寂静。我甚至有点儿享受这别扭的一刻。我想仔细看看他疼痛的眼神。江薏走了,那些女人们都走了,我已经那么久没有好好看看他了。
他终于问我:“郑成功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原来是要这样开场,我还以为他一上来就会直奔主题,问江薏的事情。
“可能吧,”我淡淡地说,“我想应该不会。他的爷爷奶奶愿意带着他,不好么?”
“可是他会长大的,再过些年呢,等方靖晖的父母都越来越老了,他还是不能独立,到那个时候怎么办?他的爷爷奶奶还不是会丢下他?”
我重重地深呼吸一下,我明白了,这就是西决,他是真的来质问我的,“那么你的意思呢?”我反问他,“我就不会老不会死?我就永远都不会丢下他?我就得把我的一辈子交待给他,在我自己断气之前把他掐死带着他进棺材,这样你们旁人就都放心了?”
“少胡搅蛮缠了!”他激动地把身子往前倾,“我从来没有说过郑成功他一定要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并不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是你的老公不想要他,你说是你的热带植物不愿意要你们俩……”
“对,我撒谎了我骗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用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我当初带着他回来就是为了跟方靖晖要钱,你满意了吗?他答应给我的数字我不满意我觉得我自己吃亏了所以我要更多的,你满意了吗?少拿出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来,老娘不吃你这套!我不怕说出来,我不怕你们这种伪君子骂我无耻,当初我没想过要怀孕,我没想过那么早要孩子,谁叫他方靖晖那么坚持?看到这个孩子的缺陷的时候我简直都怀疑他是高兴的——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毁我一辈子吗?我就是要叫他看看,我郑东霓有没有那么容易低头——给钱吧,买单吧,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还我了!”我一口气喊下来,都觉得有点儿胸闷,“西决,”我含着眼泪叫他,“你不会明白,你永远知足永远自得其乐,你从来就不知道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一个像我一样什么都没有却又不甘心认命的人要怎么活下来。”
他悲哀地看着我,慢慢地摇头,“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不甘心,可是那并不代表你有权利允许自己做所有的事。”
“西决,”我走到墙角去,背对着他,轻轻地用手指抹掉了眼角一滴眼泪,“你是好人。可是我不是。我最不允许自己做的事,就是像你样活着。”
他突然被激怒了,“姐,我不在乎你看不起我,但是你也别忘了,咱们俩,到底是谁更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人瞧得起?是你,不是我!”
“我他妈用不着你提醒我!”我冲着他走过去,直直地逼近他的眼睛、他的鼻梁,“我当然知道其实你一直都瞧不起我。一定要把这些话都摆到台面上来说吗?我忘不了,你大一那年夏天,我从新加坡飞回来降落到北京以后,我没有回龙城,我就在首都机场转机到你上大学的那个地方。我站在宿舍楼前面等你下来,可是你呢,你一看到我你就拖着我走到楼后面去,你说‘姐你来干什么’问得真好啊,我来下什么?你一直都把我看成是你的耻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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