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镇出来跑了两日,到了一个叫六里湾的地方,已属徽州境内,大地广袤无垠,一路走来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四野毫无人烟。
路知遥预测天气的精准程度足以叫人咋舌,果然不出两日,天渐渐暗下来时开始下雪。两人束手无策,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别说驿馆,就连个寻常人家都没有,往前行至少还要一日路程方出这片平原,退回流水镇也不能够,只好顶着风雪又走了七八里地,看见一棵有了岁数的侧柏树,枝干粗壮足需两人合抱,路知遥勒停了马车道,“今晚只好在这里歇了,再往前也是一样,雪下得愈发大了,有这棵树还好挡上一挡。”
幸而车厢后头备了草料,先把路轻喂抱,又慌忙拾柴想生火,无奈风雪太大,根本没法子点燃。毋望愁眉苦脸地下车打探地形,几丈开外有一片小树林,再远处一马平川,看都看不到头,这雪下得密密匝匝,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今晚怎么过?若雪下不停,明儿又怎么过?
路知遥道,“你上车去,外头冷,仔细弄湿了衣裳更麻烦。”
毋望点头趴在窗口往外看,见他几个起落跃进林子里,挥剑砍倒四棵腕子粗细的小树,修了枝条拖回来,一头搭在马车顶上,一头连着侧柏树,用树上的荆条缠绕,极快地搭了个棚子出来。毋望愕然看着,心道,他若能在这雪地里睡一夜,那就肯定是大侠极的人物了,虽然前两日有了被子睡得还不差,到底天气不像今夜这么恶劣,万一他冻死了,明早岂不要她收尸吗?正惶恐之际,那路六爷将路轻牵进了棚子里,又开了车门拉出他的被褥搭在马背上,一一细察看过后拍了头上身上的雪,脱下外衫爬进车里,和毋望大眼瞪小眼地对看着,停了会子露齿一笑道,“对不住,今晚要和姑娘同床共枕了,我的棉被给马盖了,这样大的雪也不好在外头睡,姑娘要是真狠得下心,那我就睡马车底下去。”毋望嗫嚅了半晌,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车外寒风呼啸,总不好真的把他推出去吧。车内空间也有限,他一进来就挤得慌,难免有肢体碰触,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毋望再一想惊得魂飞魄散,颤声道,“这不太好吧?”
路知遥面上也不自然,支吾了会子,咬牙披上大氅,推开车门就要往下跳,毋望皱眉拉了他一把,道,“出去只有冻死的命,还是睡车里吧,我相信六叔是正人君子。”
路知遥点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动你。”
毋望羞愧不已,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子,心想将就一晚吧,大不了一夜不睡,反正她白天睡得够够的了。回身拿了点心出来,好在水是温的,两人勉强吃了些,车里也不好点蜡烛,草草收拾了和衣躺下。毋望暗暗叹口气,因被子也足够大,这下真是一床被子两人盖了。耳边还有他绵长的呼吸,一声声的几乎刺破她的耳膜,急忙翻身背对他,心紧张得突突直跳。
路知遥觉得自己在受酷刑,他这人虽自制力很好,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旁边躺着这么个绝代佳人,他还能规规矩矩地挺尸,要是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知道了,不知怎么笑话他呢!他也很冲动啊,就是抱一抱也是好的,心里叫嚣着,脑子却是清醒的,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若是起了那种邪念,要收手是做不到的,只有忍着了。为什么总有似有若无的幽香钻进他的鼻子里来?搅得他心烦意乱……微微转过头看她,她柔软的秀发凌乱地铺满整个枕头,就像盛放的大丽花,那香味似乎就是从她发梢传来的。他又深吸一口,手指蠢蠢欲动,碰一下那头发应该没事吧……忽然又醒了醒神,攥紧了拳头,他不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转个身,不看不想就好了,她已经配了人家,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明月先生,如今怎样都枉然,喜欢她便保全她吧。
挣扎了一阵子,日里太累,后来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蒙眬中听见细微的咔咔声,被子也一抽一抽的,有冷风直钻进来。他心下疑惑,支起身子看,旁边的人整个缩进被褥下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一面还在不停发抖,大概是冷得厉害,女孩儿家果然极怕冷。他推了窗看,雪还在下,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路轻,好在有树和棚子挡着,又给它盖了被子,倒没有冻坏,若是马再有个好歹,那在这冰天雪地里想走出这片平原是绝不能够的了。伸手掀了被角,就着外头的雪反射的光,隐隐看见她煞白着脸,牙关冻得直打战,他吓了一跳,忙探她额头,还好不曾发烧,不过这样下去恐也不妙,轻轻推了她一下道,“春君,可还好?”
毋望又冷又困,勉强睁了眼睛喃喃道,“我很冷。”
路知遥将包袱里的所有衣物统统翻了出来,一件件全压在她被面上,欲言又止道,“你可介意我抱你?”
毋望神志昏沉,只嗯了声,再无声息。
路知遥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万一发起了烧,这样的环境里走不出去又没有药,岂不要出人命吗,心一横,索性脱了大氅躺下,一把将她拖进了怀里密密搂住——她简直就是冰做的,一丝儿热气都没有,他也被她冻得哆嗦一下。
她的额抵在他脖颈间,两人靠得那样近,几乎呼吸连着呼吸,路知遥心跳得快要蹦出腔子来,忍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她好像有些糊涂,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热源很本能地贴上来,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两条腿慢慢纠缠上他。路知遥叫苦不迭,脑中轰然一片。他心里哀嚎,这是造的什么孽,莫非是禁欲太久了?转念又想,不论哪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反应吧?他虽放浪,到底不下流,她浑浑噩噩,自己是清明的,若乘人之危做出了浑账事来便不是人了。又使了力将她翻转过去,如此她的背贴紧他的胸膛,暖和得更快一些……很快他发现这不是个好决定,或许她是晤暖了,这可苦了自己。
毋望这一觉睡得酣畅,既温暖又安心,全然忘了已经不在谢府,半闭着眼睛叫了声翠屏,突觉脖子下有东西动了动,忙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竟在路知遥怀里,还状似亲昵地枕着他的胳膊,吓得她尖叫一声,一骨碌儿坐起来,瞠目结舌地瞪着他,颤手指着他道,“你、你、你……”
路知遥睡眼惺忪,龇牙咧嘴地收回了发麻的手臂,淡淡道,“喊什么,你昨儿晚上直往我怀里钻,我拦也拦不住。”
毋望颇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个没骨气的,好好的怎么凑到人家身边去了,别扭地笑了笑道,“对不住,想是睡懵了。”
路知遥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心里暗笑两声,这会子尽情装大度吧,昨儿晚上日子真是不好过。
毋望对路知遥的人品赞叹不已,心道果然君子,没有趁机占她便宜,如此高风亮节值得称道,背身拿篦子篦顺了头发,在头顶挽个髻,重又戴上皂条软巾,推了边窗向外看,风雪停了,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真想在雪地里跑上一跑,便推了车门,一撩袍子打算下车。那厢路知遥道,“鞋若湿了没替换,回头身上穿着生员衫,脚上穿绣花鞋吗?”
毋望嘟了嘟嘴,看他跃下马车,神清气爽地蹦跶两下,又朝路轻走去,拍拍马头,复喂了些草料,僻出一片地面来,从车底抽出柴火架好,冲毋望道,“你在车里等着,雪不深,正适合抓野兔子,柴省着些用也够了,等我回来再生火不迟。”
毋望应了,见他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一会儿像是发现了脚印,提着剑直往前追去,宝蓝色的大氅飞扬起来,极快地掠过雪面,竟似在飞一般,愈行愈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一人待着着实没趣儿,于是换了绣花鞋跳下车,看了看路轻,在它不远处将雪推成一堆,原想照着它的样子堆匹站立的马,后来想想有技术性难题就放弃了,改堆一匹卧马,和路轻商量了半天想叫它坐下,不知是她缺乏和马沟通的经验还是这马怕生,反正根本就不理她。没法子只好胡乱堆个底座,手脚冻得发僵也顾不上,趁着玩兴正浓堆出个大大的马头来,细细雕琢了,猛看去有七八分相似,捂嘴笑了一阵,又在边上堆了个人形,对路轻道,“你瞧瞧,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可还像吗?”
“怎么下来了?”路知遥悄无声息突然出现,手里拎了只剥皮洗净的兔子,看了看她脚上道,“鞋湿了没?”
毋望退了两步讪笑道,“我没穿皂靴。”说着方觉脚趾已然没了知觉,慌忙爬上车脱了鞋袜。这时外头有哔啵之声传来,烟雾升腾飘散,只听得路知遥嘀咕“怎么点不着”,然后一阵咳嗽便再无声息,毋望从窗口望去,路六爷竟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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