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又惊又惧,平日温文尔雅的慎行力气竟这样大,任她如何抗争,双臂铁打似的不动分毫,耳边只听得他的喘息,一声声,就像野兽捕猎时的低吼,直震得她魂飞魄散。皮肤裸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极冷,冷得她牙关打战,喊又不能喊,挣也挣不脱,怎么办呢,这慎行不顾一切到底要毁了谁?原以为到了家,身边都是至亲的人,谁料到要伤害她的也是亲人,渐渐失了气力,面如死灰的木木站着,任他禁锢。
慎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见她眸中坚忍之色,黝黑深沉看不到边,不觉心神俱被吸了进去,像被架在炭火之上,眼也灼热了,心更翻腾起来,才感到抓着她的这只手里如玉脂一样光滑细腻,一时气血上涌,不管不顾俯头便吻下来,手也像生了根似的从她的小臂直爬上肩膀,沿着宽大的袖笼滑进里衣,直抚上她的背,一边摩挲一边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
毋望慌忙推他,却被他一手抓住,没了抵挡,顿时感觉落入了万丈深渊里,眼前几乎黑下来,绝望间喉咙里发出哽咽之声,眼泪顺着眼角流入衣领里,躲闪之际甩乱了发髻,甩落了钗环,叮叮落在大理石的甬道上……慎行辗转反侧愈加深入,毋望喘不过气来,脑中只迷糊念着兰杜,再无其他。
慎行渐渐感觉异样,忽然停下,看她面上已无人色,满眼的悲苦绝伦,他蓦地放了手,慌张退后几步,心口憋得又疼又苦,自己竟成了禽兽,那样的爱她却将她逼成这样,如今怎么办,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了。看她摇摇欲坠直觉上前扶她,被她厌恶地隔开,慎行哑声乞求,几乎低到尘埃里,“春……我去求老太太,把你许给我,好不好?”
毋望恨他入骨,什么芝兰玉树样的儒士,碰上欢喜的照旧巧取豪夺,天下男子的共性罢了,原以为他是例外,谁知不过高估了他,求老太太将她许他?可曾问过她的想法?若非她愿意,任谁也不能指使她。她昂了昂头,拢起了撕开的袖子,三分讥讽七分蔑视的一哼,“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慎行听来竟是判了他斩立决,心凉了个干干净净,却又放不开手,只得软语求道,“你好歹瞧在咱们素日的情分吧。”
毋望怒极攻心,再不想同他说半句话,甩袖便要走,慎行拉住她,眼眶渐渐泛红,嗫嚅道,“你是要我死在你跟前吗?”
毋望猛然想起了为她而死的二舅舅,二房只有慎行一根独苗,虽恨他,到底也心软了,掩面哭道,“二哥哥,我只当没今日的事,你快去吧,否则立时死在这里的就该是我。”
慎行的泪成串地落下来,事到如今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这种恶念,只是说什么都晚了,心里愧疚得无法言语,又想若是调头走了她怎么办?看看她衣裳破了,头发也乱了,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正心神俱乱之际,那边翠屏看她姑娘久久不来,又惦念着院子里饭菜都做得了,便折回来催促,绕过那片竹林,忽见主子狼狈不堪的模样,直把她唬得魂飞天外,几乎尖叫道,“姑娘怎么了?”
翠屏原比毋望大一岁,懂得自然也多些,再看行二爷,手足无措满脸的愧色,便猜出了十之八九,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一面快速替毋望整理头发,一面忍泪斥道,“二爷还在这里做什么,叫人见了好看不成,我劝二爷快走,姑娘这里自有我们做奴才的伺候,晚了可是毁我们姑娘名声的。”
慎行被翠屏一喝猛清醒过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翠屏又捡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给毋望整了整衣领,又脱了自己的小衫挡住毋望的胳膊,搀了她疾走,无奈她主子腿像灌了铅似的挪都挪不动,翠屏颤声道,“姑娘快些吧,这会子都吃饭呢,园子里人少,要是再慢些,万一给人看见了了不得。”
毋望昏沉沉勉强加快了步子,总算进了院子里,人几乎立刻便瘫倒下来,屋里人见了忙七手八脚将她扶进去,翠屏对那些小丫头和婆子们道,“姑娘才刚染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的,你们只管出去吃饭吧,顺手把门也带上。”
几人应了纷纷退出去,翠屏这才把盖住她肩膀的衣裳拿下来,只见整只袖子豁得彻彻底底,嫩白如玉的一条手臂软软搭在榻沿上,毋望脸色颓唐,并无声息,眼泪却从眼角簌簌滑入鬓角里。
玉华一看以为她姑娘为了她的事,到聚丰园里去吃了大奶奶的亏,扑通跪下号啕大哭,直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只差抡自己大耳刮子。六儿是个大炮仗,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状跳起来,撸了袖子就要往外冲,翠屏慌忙拦住她,因屋里没外人,就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几个女孩儿听了委屈,又想没法子申冤,只有哑巴吃黄连,遂围在榻边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子张罗了热水给毋望洗澡,扶她进木桶时她半个身子都僵了,几个人又哭了一通。
玉华把撕碎的衣裳拿布包了小心收起来,嘱咐道,“千万不好叫院子里别的人知道,传出去姑娘没法子做人了。”又问毋望道,“二爷可还做了别的什么?”
单是这样还不够吗,毋望几乎噎住了气,咬着唇摇了摇头,道,“六儿,咱们收拾好,明日便回朵邑吧。”
翠屏看她姑娘的惨状心里也酸楚,只是细琢磨了又不太妥,便道,“姑娘先煞煞气儿,明儿就走怕老太太那里起疑,若细查必会查出由头来,到时候不免沸沸扬扬大家不安生,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毋望听了也思量,这会子就发作是不好,可如今憋了这一肚子的气怎么住得下去?慎行虽不在银钩苑里住,可每日太爷老太太那里的晨昏定省总少不得碰头,那时又怎么样呢,想来想去没主意,拿巾子盖在脸上,闷着再不说话了。
六儿哭道,“我原当二爷是好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做出这等事来,大家公子不过如此,不如回了老太太讨个说法。”
毋望扯了巾子道,“你别声张了,回了老太太大家没脸,左不过把我指给慎行,还能怎么样?”
玉华试探道,“其实二爷也是个好的,平日绝没有半点逾越,和我们下人也极客气,一味的只知道读书,旁的歪心思是没有的,这回出了格,想是对姑娘爱极了。他又是个性情内敛的,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又看姑娘对他无意,两下里夹攻,便做了糊涂事了……姑娘当真对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吗?倘或能够,何不就答应了,老太太,太太们又疼你,将来总要许人的,外头找去焉知能比得过二爷去,姑娘以为呢?”
毋望也知道这个理,无奈既有了裴臻,哪里还容得下慎行,便径直摇头道,“我心里……只当他是哥哥。眼下虽成了这样,我再怨他也不能把事张扬出去,这是为他好,也为我自己着想,往后各自错开,不相往来也就是了。”
众人皆不语,伺候她擦干身子换了衣裳,又扶到榻上歪着,问传不传饭,只说吃不下,倒头就睡下了。几个人不放心她一人待着,轮流吃了午饭,榻边上也不敢离人,毋望睁开眼看了看玉华,慢慢道,“你的事儿大奶奶那里也没话说,你自己准备准备吧,从我这里出门还是回了老子娘家里,想好了同我说一声,我也好置办。”
玉华感激得哭出来,心道她自顾尚且不暇,却还念着她的事,若不是为她往聚丰园走了一遭,又怎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怪来怪去都怪自己,害得姑娘差点毁了名节,愈想愈自责,齉着鼻子道,“姑娘别为操心了,我的事值什么,你好好歇着吧,旁的都不必管了。”
毋望勉强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心里不受用罢了,过会子就好。”
又躺了一会儿,累极了才要睡,翠屏打了才换的菊纹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二爷在外头呢,让他进来吗?”
六儿喊道,“他还敢来?来做什么?”
翠屏不搭理她,只看着毋望,毋望叹道,“我一刻也不想见他,你去同他说,叫他以后莫要再来了。”
翠屏应了出去,毋望才静下来的心又烦闷起来,叫六儿倒了水来喝,稍过了会儿翠屏又来回,“二爷走了,说求姑娘原谅,知道姑娘不肯见他的,也怕姑娘嫌日后再碰面,这会子已经着人收拾了,和二太太说搬到现办事的衙门里住去了,叫姑娘安心留下来,他得着了姑老爷案子的消息就打发人来回姑娘。”
毋望一时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全掺和到了一起,索性又蒙上了被子不吭气儿,房里的人相互看看,也说不出的味道,虽觉慎行可恨,如今又隐隐觉得他可怜,到底年轻不老辣,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只可惜和他妹妹有缘无分,姑娘的姻缘也不知在何处,白错过了。
各人正兴叹时,院子里有人喊道,“哪位姐姐管事儿的?”
翠屏出去看,是聚丰园里的丫头佩凤,知道必是为上午的事而来,便故意问道,“有什么事?”
那丫头道,“我们大奶奶请姑娘到沁芳园里说话呢!”
翠屏心想她姑娘眼下这种情况,哪还有这气力管这些,才想打发她,只听屋里毋望道,“告诉你们奶奶,我过会子就去。”翠屏退回里间,见她主子紥挣了起来,玉华边哭边与她梳妆打扮上,一面又道,“姑娘别去了吧,叫我真真过意不去。”
毋望拍拍她的手道,“今儿不去怕大奶奶变卦,错失了好机会,我没什么,你等我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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