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成,没下大雨的话,我就来接您。”
“好啊。”说完他就走了。
隔天一早起来,下着连绵大雨。
“唉,下了这种雨,两三天都不用钓鱼了。还是去赤潮那里钓呢?”
虽然约好了,下了这场雨,船夫应该没办法出来吧,那人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书,快中午的时候,阿吉来了。那人命他绕到院子口。
“头家您好,也不晓得能不能出门,不过我还是把船开来了。这场雨一定快停了,所以我就过来了。在那种惨事之后,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与您同行。”
“这样啊,你来得正好。虽然这两三天,你完全没派上用场,不过最后得到好钓竿,也是一件奇事。”
“对钓客来说,得到钓竿可是一个好兆头。”
“哈哈哈,不过现在还在下雨,我可不想出门,雨停之前,你先去玩吧。”
“好。对了,头家,那个在哪儿?”
“那个吗?你看,我放在外鸭居[105]上面。”
阿吉到后门,用水盆端水过来。把钓竿清洗一番,仔细一看,果真是把好钓竿。两人仔细端详。拿到的当时,他们心想明明浸在水里,应该很重才对,没想到它完全没渗水,现在也一样轻巧。因此,只能认为它经过防水加工,完全不会渗水。竹节附近更是好得出奇。再看到蛇口[106]的地方,可以肯定这是门外汉自己做的,不过做工很细致。接着看最粗的握把处,也有一些小细节。并不是什么精细的工艺,开了一个小口,里面不晓得塞了什么,现在还堵着。没看到绑绳圈的痕迹。不知道这是什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真是一把绝世好钓竿,我从没见过这么好、这么轻的野布袋竹。”
“对啊。野布袋竹本来很重,他大概是嫌它重,下了点儿功夫,趁竹子还活着的时候,在竹身砍了一些刀口,造成损伤,让一边不要充分成长,如果是右边则一直砍右边,左边则一直砍左边,只切一边的叫作片浮洲[107],两边都切的叫作诸浮洲。用这种方式养成的竹子,由于养分不足,才会这么轻盈。”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浮洲这种竹子比较容易缺乏养分,不过成品十分乏味。这可不一样。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这竹子是自然成长的吗?”
想要一把好钓竿时,钓客通常会亲自到竹林里,自己挑选竹子,先买下来,再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每个人都会去找这种竹子。钓鱼不顺心的时候,也会这么做。唐朝诗人温庭筠,性好酒色、高傲、品性差,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钓起鱼来则跟个小孩似的,想要自己找钓竿,所以潜进裴氏的林子里,想找一根好竹子,写成一首诗。
“一径互纡直,茅棘亦已繁。”这句是拨开蜿蜒小径的茅草与荆棘,潜进竹林的意思。“历寻婵娟节,剪破苍筤根。”则是逐一调查每根竹子。
唐朝非常盛行钓鱼,据说还有一个薛氏池,乃是至今仍然十分闻名的薛氏池[108],应该也有不少钓竿店,身为当时人们热议的诗人,还亲自钻进竹林里,寻找喜欢的竹竿,这也是出于为喜好付出一切的道理。在狂歌[109]师半井卜养[110]的狂歌里,写着浦岛的吴竹[111]的节,既不会伸也不会缩,虽然吴竹不是什么好竹子,却有三十六节,十分赞赏它的竹节。兴趣浓烈时,为探寻良品,费尽千辛万苦,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两人看钓竿看得入神,逐渐明白那名老人至死仍然不肯放手的心境。
阿吉说:
“我们这边找不到这种竹子,说不定是其他国家来的。话说回来,要把这长三四米的东西带回来,可不简单。他可能是什么无事一身轻的浪人[112],游山玩水的时候中风了吧,无论如何,这都是把好钓竿。”
“对了,看蛇口的时候,你是不是把前面挂的线卷起来,收进围裙里啦?”
“对,我觉得很碍事。今天早上看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为什么?”
“您问为什么,因为那条线越接越细。越接越细表示一开始很粗,接下来变细,然后又更细。只有加州[113]才会用这种麻烦的做法,他们钓香鱼的时候,使用毛钩,这时,毛钩必须顺利落在水面,若是钓线先落水,毛钩就无法落水了,这样鱼也不会靠过来,才会准备了这种渐细线。至于做法呢,拿剪刀去取优质白马的尾巴,不可选老马。接着在上面铺豆渣,慢慢碾细。这样一来,就能得到通透、美丽的线了。准备十六条,右捻的话就先从右边捻起,刚开始不太好做,慢慢就能上手,先捻同一个方向。把它捻成一条线。接下来要减少根数,如果前面是右捻,这次就用左捻,一样只捻同一个方向。慢慢减少根数,左右交替,最后再接成一条线。这是我从加州客人那里听来的。西边的人心思特别细腻。听说这是惯用做法。这把钓竿不是用来钓香鱼的,之前用过天蚕丝,大概是用太多次了,都已经磨细了。这人也花了不少心思钓鱼呢,已经先决定好要磨损的地方了,别说是陆钓了,上哪都能钓鱼,只要能定点垂钓,他就有办法钓。他爱惜钓竿,会在钓竿折断之前,先把线从受损的地方剪掉,提早做好防范工作。通常都是从前端最细的地方折断,只要用钓竿的力道来推测,他拿起钓竿则无所畏惧。哪里都敢去,要是上钩却拉不起来,他只会把线剪断,不会让钓竿受损。只要再上新的钓钩就行了。从钓竿越来越细的模样,也可以清楚看出他多么爱惜钓竿。怪不得他的小指这么用力,完全不肯松开,爱钓竿爱到几乎是跟钓竿一起殉死了。”
说着说着,雨已经停了。主人在客厅,阿吉退到厨房,用过午餐之后,虽然有点晚,还是说了“请出发吧”。
“走吧。”两人一起出门。出发之前,主人自然带了钓竿,自己也仔细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出门钓鱼之后,偶尔也有些雨势,不过跟上次完全不同,上钩了,又上钩了,钓到很多鱼。因为钓得太尽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跟昨天一样,又到了傍晚。正要结束钓鱼,将线从蛇口取下,把线收起来,钓竿挂在防水屋顶的上方。回程的路上,又见江户方向的点点灯光。客人想起昨天的事,想到这把钓竿是折了手指才得到的,正在想要不要取名为“折指”呢?阿吉用力划船,拼命地划,橹艩[114]都干了,很难划动,于是他拿起放在前方的长柄水杓捞海水,用奇妙的姿势洒在橹艩处。江户的船夫一定都会这招,乡下船夫不会做这种事。扭着身体,从高处对准目标淋水,这时艩部正好往上翻。顺利的话,看来就像浮世绘一般帅气。现在,阿吉也扭着身体,再转回原来的姿势,目光一扫,正好是与昨天一样昏暗的时刻,东方也跟昨天一样,隐约可见芦苇。船夫“欸”了一声,直盯着东边,坐在外面的客人听了船夫的声音,也看向同一个方向,昏暗的天色中,只见跟昨天一样的竹子,在水中浮浮沉沉。正在思寻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怎么也想不通,船夫也吓了一跳,发现头家看到了,船夫看着头家,头家也看着船夫。两人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略带暖意的海上晚风从东边吹来。不过,阿吉突然振作起来:
“怎么可能?那里不会再出现跟之前一样的东西了。钓竿在我们这里。喂,头家,钓竿是不是在那里呢?”
他抱着见怪不怪的勇气说,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钓竿在我们这边,没事的”,不过船夫却微弯着身子,窥视钓竿的方向。客人也窥视头上的黑暗。天色已经全黑了,根本看不到钓竿是不是还在防水屋顶的上方。客人反而望向船夫诧异的脸,船夫望着客人诧异的脸。客人与船夫,都用一种想在对方眼底找出“不存在这世上”的眼神,彼此对看。
钓竿一直放在那里,客人取出钓竿,口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把它放回大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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