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
高中棒球的热情本身就是再好不过的表演,也就是说,比赛本身就具备表演的魅力。
前阵子,我到东京大学神经科接受住院治疗,拜此之赐,病情好多了,也因此,在两个星期之间,我去了几趟后乐园[21]。
主任医师内村裕之曾经是一名大投手,如今也是位高权重的棒球记者,巡诊之际,他对我说:“你去后乐园看场棒球吧,这样可以转换心情。”没想到医师爽快地允许我外出,当时我也很高兴,不过心里仍然忐忑不安。老实说,我还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出门走走。每次看到汽车、电车来来去去的模样,我都会感到心慌。内村医师每星期来巡诊一次,从外观来判断我的体力,才会爽快地建议我去看球赛,不过主治的千谷门诊中心医师每天都会巡诊,除了外观之外,对我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我立刻拿主任的话当挡箭牌,说:“我要去后乐园。”他也不敢说:“不行。”最后只能苦着一张脸说:“不能看太久哦,看一下子就要回来哦。”
我口中的千谷医师,他以前可是有名的梶原千谷投捕搭档,从一高[22]一路打进帝大[23]的捕手,我的身材也算高大,不过千谷先生的体格比我大上两号,虽然我无缘看到他在球场上的英姿,据说他的打击比防守还优秀,是背号四号的强打者。我进了一家与棒球特别有缘的医院。
东大神经科的棒球队就有内村投手、千谷捕手这对厉害的投捕搭档,据说各科竞赛时,神经科仍然是最弱的队伍。他们输在年纪上。千谷医师感叹地说:“打击、投球都不成问题,不过已经跑不动了。”我深有同感,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即使击出全垒打,顶多跑到二垒就上气不接下气,需要停下来休息,疲劳也会一口气涌上来,累得半死不活。
然而,拜内村大投手、千谷大捕手等优秀的医师之赐,坂口小选手获得棒球观赛的殊荣,其他病患都非常羡慕,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总之有两个人企图逃跑,其中一个还是年约十八的静冈女孩,她缠着我妻子,暗中找机会逃跑。妻子不知道她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借钱给她,正要一起外出的时候,被我逮个正着,才能防患未然。只要她没发作,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是病人。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妻子以为她是病患的妹妹,完全不曾起疑。
前三次观赛的时候,我非常疲劳。由于视力尚未完全恢复,我连球都看不清楚,虽然坐在网子后方,却很担心界外球。待在网子后面明明不用担心,由于视力不稳定的关系,我吓得要死。其他人也会让我心慌。即使界外球飞向一、三垒方向,我也一直注意别人的反应。当平飞界外球打进观众席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若无其事地进行比赛的选手与工作人员令我火冒三丈。我会生气也是因为恩人内村大投手是这里的最高顾问。因为这些事,前三天我根本没办法享受比赛,一直在害怕界外球。
然而,观赏棒球比赛两周后,整个看下来,问我有没有享受比赛,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有趣。不过这件事比待在精神病院的小房间里好多了,还有,除了后乐园之外,附近没什么游乐地点。
这两个星期观赏棒球赛,我得到新的知识,首先是日本的风势强劲。每次扬起烟尘,裁判就要叫暂停,每一场比赛都会遇到。
我以前曾经是田径选手,由于本性难移之故,只要办理国际比赛,我都会去观赛,田径用炭渣铺地,不会扬起烟尘。大家都知道,日本的风速强劲,所以纪录都不予认可,到了后乐园一看,才能体会到日本真的是风之国度、烟尘之国。如果棒球场采用网球那种红土,又没办法滑垒,所以不能采用,入夜之后,风势多半静下来了,也有人认为棒球是否该在夜间举行。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只要有那种烟尘,我可不想再去后乐园了。
日本的各大棒球队的球衣,都分为白色球衣与深色球衣,据说当一方穿着深色时,另一方就会穿着白色球衣,深色球衣上有各种装饰,看起来颇有职业棒球的气氛,白色球衣可就不行了。白色球衣就应该加上清爽的白色装饰,重点是外表看起来很专业,打扮入时。如今,这门技术还不够纯熟,穿白色球衣现身时,看起来就像郊区的小哥在打棒球,土里土气的,上不了台面。
其次,也许是这点让我神经衰弱,每个选手都会把手套扔进一、三垒的指导员区,再回到休息区。从那里到休息区的距离明明没多远,为什么要把手套像垃圾一样地扔在哪里呢?我实在是难以接受。偶尔打出往一垒或三垒的界外飞球,要是钉鞋勾到手套,造成失误,那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很担心这些事,最后头都痛起来了。
到了傍晚四时许,阳光从三垒方向低低地直射左外野。这时,三垒与左外野就会不断失误。一九四八年是夏威夷衫跟墨镜流行的时代,虽然夏威夷球衣不太妥当,戴个墨镜应该无妨吧?明知道那段时间太阳直射,却毫无准备,老是没接到飞球,不是一个靠棒球讨生活的人该有的行为。
最近好像很流行跟主裁吵架,这不算是不好的流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主裁判得太烂了。川上曾因为高球被主裁判为好球,对主裁挥手。只有挥手算不上抗议,对于明显的误判,当然应该提出抗议,我觉得不抗议才奇怪。身为职业选手,应该用生命来比赛,自然不该做出把主裁当神膜拜的傻事。抗议误判的习俗,只要有正当理由,都能让比赛更刺激,展现职业选手的魅力。
最后是讨球的小童,与职业棒球的气氛格格不入。当界外球猛力砸到观众身上时,他们毫不客气,而且理所当然地要求观众还球。狗还会立坐,这个讨球小童却毫无幽默与稚气,只知道强硬地向观众讨球。每次看了他那模样,我就会怒火攻心,心里气得不得了,一点也不想把界外球还给讨球小童,只想叫联盟的工作人员穿戴大礼服、大礼帽,站在场上,让我把球扔到他们的肥肚子上。
我看了两星期的棒球赛,并没有看到什么精彩刺激的赛事。即使分数逆转,赛事仍然失误连连,完全没什么让我觉得棒球有趣的因素。以目前的选手技术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多加一些表演吧。我们不需要女演员或是什么爵士乐团。不妨多个前哨战,弄些余兴节目,像是让观众挥击职业投手的投球,这不是很简单的余兴表演吗?连这点事都不肯娱乐观众,目前的内容甚至比不上甲子园[24]的高中棒球来得诱人。高中棒球的热情本身就是再好不过的表演,也就是说,比赛本身就具备表演的魅力。
在后乐园球场,最具实质内容的应该是巧克力雪糕吧。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我完全没感兴趣,不过我跟文艺春秋[25]那帮人去看比赛的时候,先是田川先生买给我吃,一吃之后才发现还真好吃。池岛信平总是不停地吃着巧克力雪糕,几乎是吃雪糕配棒球了,坦白说,我认为这才是后乐园球场货真价实的商品。总之,这里的确比精神病院的生活好多了,我不觉得两个星期的棒球观赛毫无用处。
忘记说了,每次看到打者击出飞球,帽子掉落,往后飞的模样,实在是很不舒服。如果能用漂亮的绳子系在下巴,肯定更帅气,更有男人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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