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初到月末
卡捷琳娜烦躁不安。圣彼得堡四处张贴着动员参军的告示,她坐在格雷戈里的租屋里痛哭流涕,心烦意乱地用手捋着她的长发,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我怎么办啊,我可怎么办才好啊?”
面对此情此景,格雷戈里真想把她搂进怀里,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许诺永远不会丢下她。但他无法作这种承诺,不管怎么说,她爱的是他的弟弟。
格雷戈里服过兵役,因此算是一名预备役军人,按道理必须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实际上当初他的大部分训练只是行军和铺设道路。不过他觉得自己会在首批征召名单中。
这实在令人气愤。这场战争跟沙皇做的所有事情一样,既愚蠢又毫无意义。波斯尼亚发生一宗谋杀案,一个月后俄国竟然跟德国大战一场!两国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农民就要死在战场上,而且达不到任何目的。事实证明,格雷戈里和所有他认识的人一样,都认为俄国贵族极度愚蠢,没有能力统治国家。
就算能活着回来,这场战争也会毁掉他的所有计划。他正在攒钱买另一张去美国的船票。以他在普梯洛夫机械厂所挣的工资,这要花上两三年时间,可要是参军去拿军队的薪酬,那他就要永远等下去了。他到底还要在沙皇不公和残忍的统治下忍受多久呢?
他更担心的是卡捷琳娜。如果他上了战场,她怎么办呢?她在寄宿公寓跟另外三个女孩住一间,白天在普梯洛夫机械厂打工,用纸箱包装步枪子弹夹。等到孩子降生,她就不得不停工,至少一段时间内要待在家里。没有格雷戈里,她如何维持自己跟孩子的生计?真要是走投无路,她肯定会不顾一切想办法的,他知道那些来圣彼得堡的乡下姑娘急需用钱时会干什么。上帝保佑,千万别让她去街上出卖肉体。
不过,他并没有在第一天收到征召通知,随后,一周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报纸上说,两百五十万预备役已经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动员完毕,但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一天之内无法召集如此庞大的队伍、发放军服、送上火车奔赴前线,甚至一个月都不可能。这些人都是分批召集的,有早有晚。
八月初最热的几天过去了,格雷戈里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被落下了。这种念头很折磨人。在这个混乱无序、不可救药的国家里,军队是管理最糟糕的机构之一,或许由于他们的无能,成千上万的人被忽略了。
卡捷琳娜已经习惯每天一早在格雷戈里做早饭的时候来他的房间。这是他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他总是提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
但她来的时候,打着哈欠,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蓬乱,不过还是很迷人。眼下她已渐渐发胖,衣服便显得小了。他推算她大概已经怀了四个半月的身孕,乳房和臀部都更大了,腹部明显隆起。她的美艳丰满令人愉悦,也是一种折磨。格雷戈里尽量不去盯着她的身体。
这天早上,他正在炉火上煎着两个鸡蛋,她走了进来。早饭他已经不再将就,只熬粥是不行的——他弟弟的孩子需要吃些好的才能健康成长。通常格雷戈里都会为卡捷琳娜准备一些有营养的东西,比如火腿、鲱鱼,或者她最喜欢吃的香肠。
卡捷琳娜总觉得饿。她在桌边坐下,切了一片厚厚的黑面包,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她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道:“如果士兵战死的话,拖欠他的薪水由谁来领呢?”
格雷戈里想起自己曾登记过近亲的名字和地址,便说:“就我而言,是列夫。”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了美国。”
“应该到了。已经八个礼拜了,路上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愿他找到工作了。”
“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所有人都喜欢他。”格雷戈里一想起弟弟,心里就涌起一股怨恨的怒火。本该是他待在俄国照顾卡捷琳娜和未降生的孩子,担心被征召入伍,而格雷戈里会开始他省吃俭用地筹备了许久的新生活。但列夫攫取了这个机会。卡捷琳娜仍在为这个抛弃了她的男人闷闷不乐,而对留在她身边的人全不在意。
她说:“我相信他在美国会过得很好,但还是希望我们能收到他写的信。”
格雷戈里在鸡蛋上削了一小块硬奶酪,再撒上盐。他很怀疑他们会收到美国那边的任何消息,列夫不太在乎什么感情,他或许打算跟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就像蜥蜴蜕皮一样。格雷戈里有些悲哀,但出于对卡捷琳娜的善意,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仍然希望列夫会派人来接她。
她说:“你会上战场打仗吗?”
“如果我能做主,就不会去。我们为了什么目的打仗呢?”
“为了塞尔维亚。他们都这么说。”
格雷戈里把煎蛋放进两只盘子,然后坐到桌前:“问题其实是塞尔维亚将由谁来统治,是奥地利皇帝还是俄国沙皇。我怀疑塞尔维亚人对此是否真的在意,我反正是无所谓。”他开始吃了起来。
“那么,就是为沙皇而战了。”
“我会为你而战,为列夫,为自己,或者为了你的孩子……为沙皇?不。”
卡捷琳娜很快吃掉了她那份鸡蛋,又切下一片面包把盘子抹干净了。“如果是男孩,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谢尔盖,爷爷叫吉洪。”
“我喜欢米哈伊尔,”她说,“跟大天使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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