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7月初
皮卡迪利的圣詹姆斯教堂拥有世界上衣饰最为华贵的教众。伦敦的社会名流最喜欢来这做礼拜。虽然讲排场不是好事,但女人总得戴帽子,而那时很难买到一顶不带鸵鸟羽毛、缎带、蝴蝶结和绢花装饰的帽子。沃尔特?冯?乌尔里希站在中殿后方,望着眼前奢华服饰的海洋。男人们正相反,他们看上去全都一样,穿着黑色外套,戴着白色立领,礼帽放在自己的膝头。
这些人大都没能理解七天前在萨拉热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悻悻地想。有些人甚至不知道波斯尼亚在哪儿。他们对大公被谋杀感到震惊,但看不出这件事情对整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有些困惑,有些不知所措。
沃尔特丝毫不感到困惑。他很清楚暗杀预示着什么。这一事件严重威胁到德国的安全,在这个危急时刻,正需要沃尔特这种人挺身而出捍卫自己的国家。
今天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要弄清俄国沙皇有何想法。这也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包括德国大使,他的父亲,在柏林的外交大臣,还有皇帝本人。作为一名优秀的情报官,沃尔特自有他搜集信息的渠道。
他扫视在场的教众,试图从背影中找出自己要找的人,暗暗担心这人根本没来。安东是个俄国使馆的职员。他们相约在英国圣公会的教堂见面,是因为安东相信这里不会有他们大使馆的人——大多数俄国人都信东正教,不信的人根本不会被外交部门雇用。
安东在俄国大使馆的电报收发室任主管,因此能读到所有往来电报。他所提供的信息极其重要。但这个人很难操纵,因此沃尔特十分着急。间谍行为让安东提心吊胆,如果他害怕的话就不会露面——这往往出现在国际局势紧张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而沃尔特恰恰在这时候最需要他。
沃尔特看见了茉黛,一时有些分心。他认出时髦的男式翻领上她那颀长而优美的脖颈,他的心仿佛停了一拍。一有机会,他就会吻她的脖子。
当他想到战争的危险时,脑子里最先想的是茉黛,然后才是他的国家。他为这种私心感到惭愧,但无法克制。他最害怕的是有人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祖国所受的威胁还是第二位的。他愿意为德国的利益而死——但没有心爱的女人,他也不愿意活着。
后面第三排有人回过头来,沃尔特与安东的目光对上了。这人有一头稀疏的棕发和一把络腮胡。沃尔特松了口气,走到南侧的过道,装作在寻找位子,犹豫片刻,然后坐了下来。
安东曾饱受打击。五年前他挚爱的侄子被沙皇的秘密警察指控从事革命活动,从此一直被关押在彼得和保罗要塞里,与地处圣彼得堡中心的冬宫隔河相望。那男孩曾是个神学学生,无辜被判颠覆罪名,还没等到释放便染上了肺炎,死在了监狱里。从那时起,安东便决计对沙皇政府暗中实施致命的报复。
只可惜教堂里面太明亮了——建筑家克里斯托弗?雷恩设计了一排巨大的圆拱形窗户。幽暗阴郁的哥特式微光更适合眼下这种工作。不过,安东选了个很好的位置,在一排座位的末尾,旁边坐着个孩子,身后有一根粗大的圆木柱子。
“这地方不错。”沃尔特低声说。
“走廊那边还是能够看到我。”安东不安地说。
沃尔特摇摇头:“他们都会往前面看的。”
安东是个中年单身汉。他个子矮小,整洁利落到了一种挑剔的程度:领带打得很紧,外套的纽扣一个不落全都扣着,鞋子也擦得闪闪发亮。他这套旧衣服经过多年的刷洗熨烫,已经磨损发光。沃尔特认为这是对龌龊的间谍行为的抵触。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打算出卖他的国家,而我必须加以鼓励,沃尔特冷冷地想。
在礼拜仪式之前的安静气氛中沃尔特没再开口,但第一首赞美诗一开始,他便低沉地问道:“圣彼得堡那边是什么状况?”
“俄国不想打仗。”安东说。
“好。”
“沙皇担心战争会导致革命。”安东提到“沙皇”时,就好像要唾上一口似的,“半个圣彼得堡城已经在罢工了。当然,他不会想到是自己的愚蠢暴行导致民众想要发动一场革命。”
“确实。”沃尔特时常需要作出调整,因为安东的见解被仇恨扭曲了,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个间谍并不完全是错的。沃尔特不仇恨沙皇,而是十分害怕他。他手中掌控着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每次论及德国的安全都必须将这支部队考虑进去。德国像是与养了头巨熊的人做邻居,这头熊就用链子拴在门前的花园里。“沙皇打算怎么办?”
“这要看奥地利的情况。”
沃尔特耐着性子,没去反驳他。每个人都在等着看奥地利皇帝会怎么办。他必须做点什么,因为遇刺身亡的大公是他的皇位继承人。沃尔特今天还要从他的堂兄罗伯特那儿了解一下奥地利的意图。他们家族的这一支脉信仰天主教,跟所有奥地利精英阶层一样,罗伯特现在大概正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参加弥撒,沃尔特会在午饭前后见到他。眼下沃尔特要多掌握些俄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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