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莲舟。
他乌亮的长发披散着,高坐于那摇晃的椅子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透过面前发丝,睥睨门外众敌。
虽有头发半掩着,也可见他脸颊的灰色已然褪去了大半;双掌按住平放膝上的「单背剑」,十指亦再无颤抖,可知服了解药不久,已见功效。
紧随在椅子后的是殷小妍。比之先前背着书荞出来的时候,她此刻神情镇定得多,全因有了姚莲舟和武当众弟子在旁。
最后出现的自然是樊宗,身上的伤患都临时敷上了武当派的金创救急药,又得殷小妍包扎好,比之前又恢复了些元气。他那暗器高手独有的锐利眼神,在最后头向各方扫视,手里扣住瓷片和飞钉,防止有人乘机向仍然虚弱的掌门施袭。
街上群豪里,有许多人还没有见过姚莲舟的真面目,这时不禁都引颈注视这个自称「强中再无强中手」的武当掌门;待看见他身材普通,脸容俊秀,年纪又似颇轻,实在很是惊奇。
他们无从联想:这人就是近年把整个武林都颠翻,先灭青城,后降峨嵋,再毁华山的凶星;也难以想象如锡晓岩、符元霸这等狠角色,都臣服在这个人的指挥之下。
林鸿翼等吃过姚莲舟苦头的心意门弟子,此刻再看见他,感觉身上受创之处又传来刺痛。
最为激动的还数戴魁。他右手抱着断骨的左臂,瞧瞧街旁已用衣衫盖住的师弟李文琼尸首,继而悲愤地盯着姚莲舟,五指竟不禁在受伤那手臂上抓出血痕来。
殷小妍隔着人丛看见,躺在戴魁旁的书荞姑娘已经醒转,虽然还是全身乏力无法动弹,但脸上回复血色,明显再无性命之危。小妍很想马上就过去看她,可是那边站满都是跟武当为敌的凶恶武者,她还是不敢,只得远远用眼神和微笑向戴魁致谢。只是戴魁一直怒盯着姚莲舟,并没有看见。
陈岱秀马上奔过来,横剑掩护在掌门的座椅前方。符元霸跟唐谅将姚莲舟的椅子轻轻安放街心,亦马上各拔取斩马朴刀与长剑,像左右门神守在椅子两侧。三个武当弟子的列阵威势,逼得一些小门派的武者不敢直视。
只是负责带路的赵昆和另一名「首蛇道」同门,因为要秘密长驻关中刺探情报,为了避免被人记住面目,本来一直躲开在外围,这个关头也顾不了那许多,两人亦走过来掌门座前,拔出暗藏的匕首加入援护。
守在姚莲舟身边四方的武当弟子,一下子就增至六人之多,各派群豪更不敢稍近。
练飞虹仍坐在马上,跟师妹及三个崆峒弟子一起瞧向姚莲舟。
「就是他吗……」一向多言的练飞虹,这时也只是这样喃喃说。右手在腰间的剑柄轻轻来回抚摸。
屋顶之上,荆裂、燕横、童静和虎玲兰,亦禁不住俯首望向下面街中的姚莲舟——荆裂跟虎玲兰这更是第一次看见武当掌门。
姚莲舟同时也仰首,朝着荆裂直盯。
上下两个男人遥遥四目交视。
姚莲舟脸容平静,并无一点变化。
荆裂则收起了笑容。
——旁人不知,此际他胸膛里,像有一股接一股狂乱的浪涛在激撞。
在泉州的海岸旁。南海虎尊派众师长同门并排的墓碑。
同一片海岸。那个黑夜里,灯笼映照着裴师叔的脸。最后一次相见。
荆裂有一股极欲仰天呐喊的冲动。但他压抑着。不是时候。敌人还在眼前不足十步之外。必须比敌人更冷静——这是他一向赖以克制强敌的利器,也是许多年前师叔的宝贵教诲。
荆裂瞧着姚莲舟的脸。也瞧那平搁的「单背剑」。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跟这人这剑,还有多远的距离。
——可是这一刻,他终于亲眼看见了,这条血与钢铁之路的目的地。
「他……」姚莲舟轻咳了一声,向陈岱秀问:「……就是『猎人』?」
陈岱秀点头:「是的……他自称杀了我们九个同门。包括锡昭屏。」
姚莲舟再次仔细看荆裂那张结着半干血迹的坚实脸庞。在房间内,一听闻外面的弟子说到「猎人」,他就坚持要符元霸等将自己抬出来——即使要让外面的敌人看见自己这副虚弱的模样,也在所不惜。他必定要亲眼看看这个「武当猎人」。
姚莲舟打量了荆裂一轮,又瞧瞧他身旁的燕横,再次沉默下来,心里有些矛盾。
——这个「猎人」,不可让他活在世上。
——可是那青城派小子……不管他怎么说,今天我确是欠了他。杀不得。
陈岱秀并不知道燕横曾两番向武当派留手之事,但他心思毕竟比较敏锐,看得出掌门脸上有些犹疑。他以为掌门既欲当场诛杀那「猎人」,但又不想在众目之前倚多取胜,因而才感到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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