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华,如今维持大局,你的地位就仿佛当年的文文忠,你不进言,就没有人能够进言了!“
将荣禄比为同光之交的名臣文祥,身受者真有受宠若惊之感。细想一想李鸿章的话,知道他的真意是要劝慈禧太后重用汉人。这话在刚毅之流,一定以为大谬不然,而在荣禄却深有同感。当即很恳切答说:“这话出于中堂之口,不同泛泛之论,我一定密陈慈圣。”
感于荣禄的诚恳,亦是真心切望局势能够稳定,李鸿章自觉有一倾肺腑的必要,“我有两句话,遇着可与言之人,可与言之时,不能不说。仲华,请切记。”他屈着手指说,“第一、论事不论人,论人不论身分。第二、内争会引起外侮。”
他说一句,荣禄在心中复诵一句,立即咀嚼出他蕴含在内的意思。第一、是泯灭满汉之分,尤其要裁抑亲贵。第二、内争须有一个限度,足以引起外侮的内争,决不容许发生。
他平日亦有类似的想法,但不如李鸿章看得透彻,说得精切,所以心悦诚服地说:“中堂的训诲,终身不敢忘!”
“言重,言重!”李鸿章用极郑重的语气说:“仲华,我这两句话,你只能搁在心里。
而且,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先师曾文正用兵,得力于八个字:“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其言可味。”
这几句话,在荣禄更觉亲切有味。想想自己的处境,军机处有刚毅相嫉;朝班有徐桐之流的假道学责望;而最堪忧虑,亦最难消弭的隐患是:亲贵中正在觊觎大位,密谋废立,以自己的地位,将来势必卷入漩涡。来日大难,唯有先求稳当,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斡旋大局,有所作为。
转念及此,起身长揖:“谨受教!中堂今天的开示,真正一生受用不尽。”
※ ※ ※局势应该尽快求稳定的见解,为慈禧太后衷心所接受。因此,康党只再办了不多几个人。张荫桓当然难讨便宜,革职充军新疆,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永远监禁;徐致靖的儿子湖南学政徐仁铸革职永不叙用;梁启超的至亲、礼部尚书李端棻亦是革职充军新疆的罪名。
新党获罪,旧党亦即是后党,自然弹冠相庆。首先是因阻止王照上书而为皇帝革职的礼部尚书怀塔布,由于他的父亲,以前做过两广总督的瑞麟,曾经资助过慈禧太后的娘家,而怀塔布的妻子又是慈禧太后的“清客”,经常出入宫禁,因而怀塔布首蒙恩命,补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总管内务府大臣。
其次是礼部的堂官。廖寿恒调补李端棻的遗缺,空出来的刑部尚书,由于刚毅的力保,以左侍郎赵舒翘坐升。礼部的满缺尚书裕禄,外放直隶总督,亦应补人。慈禧太后决定拿这个职位来酬庸虽无大用而对她始终忠诚的“老派”。
慈禧太后口中的“老派”,便是倭仁以来规行矩步、开口便是圣贤的“道学先生”。如今老派的首领是徐桐。慈禧太后从逐去翁同龢以后,越发觉得此人可取,所以召见之时,优礼有加,特命太监扶掖上殿。行礼以后,让他站着回话。
“你今年七十几?”
徐桐是汉军——旗籍汉人。所以用旗人的自称答说:“奴才今年整八十。”
“啊!”慈禧是失笑的神情:“你看,我都忘了!今年四月里不是赐寿吗?”
“皇太后的天恩!奴才一家大小,感戴不尽。”说着又要磕头。
“不用,不用!”慈禧太后大声喊道,“来啊!来扶住徐大人。”
向来太后、皇帝召见臣下,除了军机以外,太监都无须回避。此时应声来扶,而徐桐到底还是跪一跪谢了恩,方始起身。
“你八十了,精神还是这么好!皇帝今年才二十八,已经不中用了!”慈禧太后叹口气:“唉!可怎么好呢?想起来就教人揪心!”
皇帝天天召御医到瀛台请脉,脉案亦天天发交内奏事处,供三品以上大员阅看。然而皇帝除了肝火旺以外,并无大病,是徐桐知道的。此时听慈禧太后的话风,微有想废立而仿佛有所顾忌似的。他自觉三朝元老,应参定策之功,便即朗声答奏:“皇太后受文宗显皇帝付托之重,戡平大乱,匡扶社稷,圣明独断。奴才不胜拜服。”
这段话听来有些文不对题,而言外之意,都寄托在那句“圣明独断”上头。慈禧越觉满意,语气也更慈和了。
“文宗归天的时候,外患内忧交逼,都靠你们一班忠心耿耿的人,同心协力,才有今天,你的精神也还很好,仍旧要替我多照顾照顾。”
“是!奴才一息尚存,不敢躲懒。”
“礼部尚书是个要紧的缺分。国家的大经大常,造就人才,都靠礼部堂官尽心。裕禄放出去了,你看,礼部尚书补谁好?”
这一问,问得徐桐精神大振,他夹袋中有个人,早就要让他脱颖而出了。此时略想一想答道:“论当今旗人中的人才,以理藩院尚书启秀为第一。此人是个孝子,品行端正,真正是个醇儒!”
“他是翰林出身吗?”
“是!同治四年的翰林。”
“原来是崇绮一榜!”慈禧太后说,“是翰林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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