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去卫宅蹭了顿晚饭,回来之后便在油灯下翻阅陆谵送来的账本,一直看到腊月二十九,才粗略看完这些账本。
这回,一连几个月跟着户部侍郎学习钱谷、贡赋的本事显现出来了,这些据说只有专门的账房才能看懂的账本,他看得说懂好像没怎么懂,说不懂好像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理得清晰些是这样的:当朝钱庄赚钱的进项有三,一是异地汇兑挣手续费,这个占大头,二是替人保管财物收取保管费,三呢是短期放高利贷出去,而陆谵在平遥县开办的正通钱庄没有在外地开分号,无法开展异地汇兑业务,挣不到大头的银子;只能做替人保管财物和短期放贷这两项,新开的钱庄信用没有积累起来,极少有人敢在他这里托管财物,这项业务也没做起来,只剩放贷一项了,当朝找钱庄借贷的利率很高,官方指导价是月1分5厘,一年就是18个点的利息,要是借了今年还不上,次年转息为本,本又生息,民间称之为“羊羔利”,感觉后世说的“薅羊毛”似乎跟这个有点渊源,一旦负债,多数人因为偿还不起而“破家散族”,所以除非走投无路,一般人没人去借高利贷的,但陆谵开办的钱庄七八万银子就是打这上面亏的,放出去的五笔银子中,竟有五笔是坏账,借钱的人到期或是跑了或是赖账,钱庄连本带利息一分没收回来。
盖因陆谵不会追债,没那份逼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狠辣手腕,不亏才怪。
卫景平甚至觉得,那些人说不定吃准了陆谵身上那份读书人掩饰不去的迂腐味儿,从借钱那一刻起就生了赖账的心思,压根没打算还。
“天真了。”他自言自语地道。
没有后世网络社会那种信用约束,还是有很多人不讲诚信,甚至专门钻这个空子的。
卫景平挥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坑,在上面写了个“八万两”,而后贴在书案上,以提醒自己日后别踩这个大坑。
看来“发商生息”,在这个朝代想靠着拉存款和放贷之间的利息差赚银子的这条路比想象的更艰难,更不好推行。
……
理完钱庄的账本,卫景平起身走到院中,天空正飞舞着鹅毛般的大雪,忽然卫容与穿着粉糯糯的斗篷扑了进来,抱着他的腿喊:“小叔,三叔和三婶回来了,祖父喊你过去。”
卫景平一把抱起小丫头就往卫宅跑:“三哥和三嫂回来了?”
叔侄俩一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出一声声的笑语,原来卫景英两口子也来了,关红芹正在跟曾嘉玉玩笑:“瞧二嫂这细皮嫩肉的脸蛋能掐出水来,别说二哥了就是我看着也发痴想怜惜你呢。”
曾嘉玉闹了个大红脸,瞧了瞧她隆起的肚子说道:“你安生些吧,当心肚子里的那位嫌吵。”
都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还上窜下跳的跟个猴儿似的,这当娘的有点不靠谱啊。
卫景平在外头听说三嫂有喜了,自己又要添一位子侄,心里也高兴:“三哥。”
卫景川听见他来从屋里出来,兄弟二人见面彼此都愣了一愣:“老四,你怎么……”身子骨没那么单薄了,脸儿也没那么白腻粉面了,眉眼之间更添儒雅和贵气,两年多没见面,他家老四还是有点变化的。
“三哥,你……”卫三清减不少,面上褪去凶悍之气,人也看着随和不少,竟叫卫景平看出几分丈夫气概来,他心道:三哥婚后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兄弟俩站在雪天里互相打量了好大一会儿,关红芹从屋里探出头来:“四弟怎么不进屋啊?”
卫景平笑了笑,赶紧进屋拜见他三嫂。
关红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褙子,挽着螺髻,端起娴静来似后宅寻常的少夫人。
她笑吟吟地塞了他个大红包:“我也不会女红,没鞋垫什么的送你,缺什么自个儿买吧。”
卫景平收了她红包,惭愧地说道:“三嫂和三哥成亲的时候我都没能去喝杯喜酒,怎么好收三嫂的红包。”
那阵子太忙了了,实在是抽不出去一趟龙城府的时间。
关红芹把红包硬塞到他手里:“拿着。”
她其实是很温柔地在说话,可卫景平一脑补他三嫂在龙城府拔剑时那种所向披靡的气场,就不敢推辞,只好乖乖地接了过来:“谢谢三嫂。”
……
年三十,除夕夜,瑞雪中爆竹声声。他跟着卫长海夫妇还有卫二卫三小两口,大侄女卫容与吃过年夜饭,把家里所有房间的灯点亮,开始当朝过年最有仪式感的燃灯照岁,他们笃信除夕夜家中灯火通宵不灭,来年就会好运滚滚,所以这夜家中长幼欢聚,终夜不眠,以待天明叫做守夜。
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孟氏带着两个儿媳妇还有大孙女在抹牌,卫长海跟三个儿子小酌两杯后说道:“操家伙出去比划两下去。”
这一年到头各忙各的,没人有空跟他这个当老子的切磋武艺,落寞啊。
“爹,大过年的,”卫景川摆摆手:“别动刀动枪的了。”
卫景平乍一听觉得这句话没毛病,又一想觉得不对:咦,他三哥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流利,不结巴了。
“我想跟老二和老四说说话呢。”卫三又道。
这时卫长海也反应过来了:“老三,结巴治好了?”
卫景川白了他一眼:“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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