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医生,裴医生。”一到了上班的点,护士站里午休的护士、医生便尽数醒了过来,准备迎接下午的工作,坐在那整理病历的护士接到了楼下门诊打来的电话,这才发现午休时进了独立办公间休息的裴闹春,并没有按时醒来,到楼下坐诊,“门诊那在喊呢,说已经挂出去十几个号了!您可能得尽快下去了”
她迟疑地看了看裴闹春的脸色,对方向来守时,此刻好像是刚被她叫醒:“裴医生,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让护长先找人替你一会?”
“没事,我就是忘了调闹钟,睡过了。”裴闹春摆摆手,站了起来,把披在后头椅子上的白大褂穿上了身,“谢谢你了,我这就下去。”他脚步匆匆,幸好护士站就位于电梯旁边,也没多等,一下进了电梯,等等到楼下,走到门诊楼即可。
事实上刚刚,他并不是在休息,而是闭着眼睛,在接收原身的记忆,还好009这回是难得的人道,连带着原身自己具备的医学技能都一并给予、传输,否则下午的门诊恐怕还真只能请假开天窗。
A县医院,是整座县城最大的医院,评级虽然只是二甲,不过等同三级医院管理,每个工作日,都能大排长龙,时不时地还得为等待过久、看不上病能吵上几句,甚至往上举报,它类属综合型医院,科室齐全。
裴闹春便是A县医院的一名消化内科医师,他在整个内科里,都算得上是一二把手,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顶着个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这两年够了年限,已经报送材料,准备接着往上考主任医师。
他打出名号可不只是因为他考的职称,还因为他本人优秀的专业素养、良好的医德医风。身处县城,免不了要接待些上了年纪、病情都说不清楚的中老年人,可他向来也是温柔接待,认真听其讲述病情,而后悉心为对方把问题解决,尽可能地以病人为主,从医十几年,还未被投诉过。
他是个优秀的医生,受无数人的尊敬和爱戴,事业上可谓顺风顺水,在家庭上——大概,也能算得上圆满吧?
如果不是在临终重病的那段时间,听到儿子说的那些话,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爸爸、儿子也过得很幸福。
裴闹春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在黑暗空间里看到的那个男人,许是因为从医、多年读书的经历,对方很有些气质,看起来格外让人想亲近,他先同自己打了招呼,而后慢慢地说起,他自己曾以为还算是圆满的一生。
……
这一回,裴闹春要进入的考核世界,是基于一本纪实性文学建立的,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我和体育的那些年——记录我曾遇到的那些少年和少女》,作者是南方的一位知名省队教练,在退休后,根据自己多年来的从业经历、再辅以一些春秋笔法、艺术扩写创作而成的,以一人一篇章的方法,讲述了他曾经遇到的,错过或是成功挖掘的体育苗子,这本书名气不算太广,可里头出现的少年、少女描述却个个鲜活。
其中有一篇,格外的叫人印象深刻,讲述的是教练在某市中学生运动会时一眼相中的少年阿东,对方天赋横溢,明明没有接受过相关的培训,却已经能突破市中学生运动会的记录,甚至和省中学生运动会的记录都距离极尽,他试着挖掘对方进入省队,甚至三顾茅庐,多次劝说,最后却还是没能说动,书里这样写道——
我去找过阿东的父亲很多回,我曾以为最大的困难,是阿东的成绩太过优秀,放弃学业选择田径,在很多人看来着实荒唐,这也是从前,队里错失不少苗子的原因。可我万万没想到,阿东的父亲用一句话就差点将我赶跑,他坐在那,轻描淡写地开了口:“我的儿子不行,他没这个能力”,纵使我千万次努力试着说服,拿着破纪录的成绩要和对方解说,可对方却充耳不闻,甚至觉得好笑,他坚持地告诉我,阿东不行,我不明白,这份坚持,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一直到那天,我实在没办法,邀请着对方一定来学校里看一次阿东跑步,我准备了很多,特地请来了市队的孩子作为阿东的搭档,可足足一个半小时,对方都没有出现,打电话去问,阿东爸爸却还是那句话。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显然不会来了,阿东站到了我的面前,先是道歉,然后他冲我鞠了个躬,告诉我,教练,也许我是真的不行。看着少年阿东眼神里的失落和难过,我想,我带不走阿东了。
很多年后,我时常还是挂念着这个孩子,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同时也对田径充满热爱的人,可我哪怕和他说一万句,你行!都敌不过他父亲的那句不行吧?
文章里的这个少年阿东,便是原身的儿子裴向东。
原身是A县的土著居民,他的父母是吃商品粮的工人,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给了他还算优厚的生活条件,他和大多数同龄朋友一样,认真读书,后来,出于现实的想法——想找个有分配工作的单位,便考入了C省的医科学院,毕业后,便被分配回A县医院,成为了一名内科医生。
他和同样就读C省医科学校临床医学专业的同学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两人婚后感情很好,可随着时间流逝,却也渐渐产生了裂痕,原因其实很简单,妻子本是个北方姑娘,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到了南方定居,平日里回趟家,就得做个一天的车,也不能陪在父母膝下,两夫妻又都是医生,刚工作那两年,又是在科室轮转、又是三不五时夜班的,时间总对不上,聚少离多,渐渐地再多感情,也变得有些疏离,在妻子怀孕期间,原身正好被医院安排着到了北方进修,条件不允许经常回来,只得让妻子边工作边照顾自己。
等到裴向东出生后不久,妻子便出现了产后抑郁症状,由于两人都是学医的,多少都了解过相关病症,可即使试着调整,却没那么容易解决。妻子犹豫之下,同原身促膝长谈,她意识到,当年那股爱的冲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地被磨平,剩下的则是越发多的不满和愤怒。
她想念自己的家人、也不习惯这儿的生活条件、同时对丈夫也失去了感情,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出了问题,她不希望勉强自己留下来,结果反倒是伤害了孩子和原身。
原身痛苦、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了同意,他送走了妻子,并和妻子承诺,只要她愿意,他会永远等她,当然,妻子并没与答应,只是郑重地告诉他,希望他好好照顾孩子,她回了家,也会自己好好生活。
于是,这个实际相处时间很短的三口之家,才刚凑成,又很快散了,在裴向东一岁那年,这个家只剩下了爷俩,相依为命。
原身虽然有比一般人更多的医疗知识储备,可在照顾孩子上还是个十足的愣头青,只能摸石头过河,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什么严重问题,幸运的是,裴向东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旧健健康康的长大了,甚至比大多数孩子更优秀、更乖巧。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家缺失了母亲的角色,有很多的问题,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浮现。
裴闹春是个人人夸赞的温柔医生,病人们那是又送锦旗、又到处夸赞,直夸他从不发火、态度专业。在同事那,他医学水平高,又格外谦逊,哪怕是新来的实习生,他也待人和煦。他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从医、工作经历中,几乎从没和人发过火,不少人时不时地还会摇头感叹,直说不知道到哪能找到这么个人。
可大家都想象不到,在家里,他却是个,永远都不会夸奖人的父亲,这也是裴向东所有痛苦的来源。
裴闹春的教育方式,严格来说,就是传统的打击型教育,他的嘴上从来不会有儿子的一句好话——
“爸,我今天特别乖,一直坐在这里看动画片,没有乱动其他东西呢!”小小的萝卜头,一见爸爸进门,便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脚,等着爸爸夸奖,他单纯的小脑袋里,只知道爸爸说了,不能乱动家里的东西。
找不到人托付带孩子,只得将孩子锁在家里。原身便会随意地来上一句:“嗯,可是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书呢?或是看我给你买的影碟,爸爸不是给你买了成语故事大全的影碟吗?去学学成语,别玩物丧志。”他随心而说,丝毫没发觉,儿子忽然黯淡的眼神。
五六岁的孩子,在幼儿园学到了很多,笨手笨脚地捧着洗脚盆出来,可由于力气不够,却洒了一地板的水:“爸爸!老师和我们说,要孝顺父母!今天是父亲节,我给你洗脚!”水盆能装下一整个他,明明累得满脸通红,可却还是很激动。
原身心里有感动,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数落:“你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洒了一地板的水,等等还得去拖地板,平时家里的环境要及时维护,否则肯定一团乱。”
“我等等就去擦。”刚刚还满脸兴奋的小脸,像是在这一刻冷却,低着头蹲下,眼睛有眼泪在打转。
上了小学之后,开始要注意的东西多了。九岁出头的裴向东,刚当上了班上的班长,他坐在饭桌上,低头扒饭,犹豫地开了口:“爸,我现在是班上的班长了……”
话音还没落,原身的话就到了:“嗯,班长,班长后头不还有什么中队长之类的吗?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上回去给你们班开家长会,优秀的同学可不少,有乐器考级的、会跳舞的……你要不要也学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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