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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状态的正式结束(第1页)

偷偷摸摸地干非法的事是危险的、不那么简单的,需要耐心、机敏、灵活,而且要始终如一地保持警惕。要完全做到这几点,就总得要小心谨慎,而这一点恰恰是很不容易做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平安无事”的感觉会不知不觉地滋长起来,这时候仍然能保持高度的警觉、一点也不疏忽大意是极其困难的。开始的时候,人们总是慎之又慎,但是慢慢地,这种小心翼翼的心理状态就逐渐消失了。保守秘密渐渐不被重视了,蒙在外面的那层神秘的罩衣脱落下来了,忽然间,原先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成了所有人嘴边上的新闻。毫无疑问,格洛莉娅和若苏埃的私通就是这样为人所共知的。

私情、恋情、痴情、爱情,由于发表议论的人的文化水平和愿望的不同,对这种感情的提法也就不同,但是所有的伊列乌斯人都知道了这位老师与这位混血姑娘之间的关系。不仅是城里的人在纷纷议论,就连巴弗莱山那一边的庄园里也开始议论起这件事来了。最初的时候,尽管一切都处理得极为谨慎,但是在若苏埃看来总还觉得他们有所疏忽,尤其是对格洛莉娅来说,这事离她的要求就差得更远。格洛莉娅向自己的情人提出了两条深刻而又值得尊重的理由,她解释了为什么她想要瞒着伊列乌斯人,尤其是瞒着科里奥拉诺·里贝罗上校,不让他们知道若苏埃在他的文章和诗歌里所讴歌的那种美好的事情,不让他们察觉到在格洛莉娅的脸上闪烁出来的那种巨大的欢乐。第一,科里奥拉诺上校过去十分凶暴,而且极少听从旁人的劝告。他很爱吃醋,不会原谅小老婆对他背信弃义。既然他花钱让小老婆过着皇后般的生活,他就要求小老婆只能供他一个人享用。因此,格洛莉娅不愿冒险,不愿意像希基妮娅那样遭到痛打,让人把头发剃光,也不想让若苏埃皮肉受苦,因为希基妮娅的情夫儒卡·维亚纳也曾挨了打,他的头发也被剃光了。第二,因为她不愿意在失掉头发和廉耻的同时,还失去舒适的生活条件:豪华的住宅、商店和货栈的账户、伺候她一切的女用人、香水和锁在抽屉里的存款。所以,若苏埃应该在最后一个夜行者回家之后和第一个早起者起床之前闪进她的家里。除了这个时间之外,若苏埃必须完全切断与她的来往,等到他们狂热而贪婪地在吱吱作响的床上纵欲求欢的时候再设法补偿这种限制所带来的损失。

这种严格地暗中来往的做法可以坚持一个星期,坚持半个月,随后他们就开始不那么小心谨慎了,开始缺乏警惕和提防了。昨天来得早一点,今天又提前了一点,最后,当韦苏维奥酒店里还顾客盈门的时候,在伊列乌斯影剧院刚刚散场或散场之前,若苏埃就走进了这个被人诅咒的大门。今天多睡了五分钟,明天又多睡了五分钟,最后发展到若苏埃离开格洛莉娅的房间之后就直接去学校上课的地步。昨天若苏埃悄悄地告诉了阿里·桑托斯(“你可不要对别人说……”),今天又告诉了尼奥加洛(“这个女人没治了!”);昨天他在纳西布的耳边泄露了真情(“看在上帝分上,你对谁也不要讲。”),今天又在若奥·富尔仁西奥的耳边小声地嘀咕几句(“若奥先生,她妙不可言!”),于是,这位教师与科里奥拉诺上校小老婆之间的秘密就不胫而走,泄露出去了。

不单单是若苏埃一个人不留神(他怎么能够把胸中迸发出来的这种爱情悄悄地埋在心里呢?),并不是他一个人不小心谨慎(他怎么能够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跨进那个不准入内的天堂呢?),过失并不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格洛莉娅不也是离开了她那孤独的窗口,开始到广场上去散步,以便能从更近的地方去看一眼坐在酒店里的若苏埃,朝他露出笑脸吗?她不是曾到商店里去购买领带、男人穿的袜子和衬衫,甚至还买了内裤吗?她不是还给本市技术最好、收价最高的裁缝佩特罗尼奥带去了一件若苏埃穿得已经磨损和开了线的衣服,要他照着样子再做一件蓝色开司米的,以便在若苏埃过生日时拿出来让他大吃一惊吗?在若苏埃向听众介绍一位演讲人的时候,她不是曾在市政府庄严的大厅里为若苏埃热烈地鼓过掌吗?当老处女们做完十点钟的弥撒以后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她不是曾高昂着头、十分傲慢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去参加鲁伊·巴尔博扎文学会的星期日讲座吗?参加这种活动的人寥寥无几,格洛莉娅是其中唯一的一位女性。金基娜、弗洛尔济妮娅、待人刻薄的多罗特娅和脾气暴躁的克雷米尔德斯这些老处女,跟塞西利奥神父一起议论着格洛莉娅为什么会如此热衷于文学。

“她最好是到教堂里来忏悔她的罪过……”

“总有一天这件事会登上报纸的……”

他们的癫狂举止有一次达到了顶点。一个星期天下午,广场上人山人海,透过由于大意而开着的百叶窗,人们瞧见若苏埃只穿着一条内裤在格洛莉娅的房间里走动着。老处女们惊叫起来了:这太不像话了,一个正派的人都无法安静地在广场上走路了。

然而,伊列乌斯最近有那么多的新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件,这种“放荡行为”(多罗特娅是这样讲的)已经不再使人感到惊奇了。人们在争论和议论着更严肃和更重大的事情,比如说,拉米罗·巴斯托斯上校去世以后,大家都希望知道谁将取代他的位置,谁将承担起他遗留下来的领袖的责任。有些人认为,领袖的职位自然而且也是公正地将由上校的儿子、前市长和现任州众议员阿尔弗雷多·巴斯托斯大夫来继承。权衡一下他的优缺点,阿尔弗雷多不是一位杰出的人物,在能力上并不是高人一等,他天生不是一位能掌管全局、指挥一切的材料。他曾经是一位热情而正直的市长,管理才能也还说得过去,可他是一位糟糕的众议员。他只是一名优秀的小儿科大夫,是伊列乌斯从事儿科门诊的第一人。他的太太也令人讨厌,总喜欢摆出一副很有学识的样子,好像多么高贵和多么了不起。如果把执政党的未来和这个地区的进步事业交到这么一个软弱无力之辈的手里,前途肯定是令人悲观的。

但是,认为阿尔弗雷多将接替拉米罗的人为数不多,大部分人的看法是,危险的、令人感到不安的阿曼西奥·莱阿尔上校将接替拉米罗的位置,他才是拉米罗政治上的继承人。拉米罗上校留下来的家产属于他的子女们,他们还可以把已故上校的种种传奇故事讲给下一代人听,但是政治上的指挥权就只能属于阿曼西奥了。阿曼西奥是拉米罗一派中的第二号人物,虽然不担任什么职务,却参与所有的决策,只有他的意见能为已故的拉米罗上校所接受。传说这两位朋友曾有过把巴斯托斯和莱阿尔两个家族联系在一起的打算,这就是待到阿曼西奥的儿子贝尔托一结束学业,就把热鲁萨嫁给他。拉米罗家里的那位老用人说,就在上校去世的前几天,她还听这位老爷子讲到过这件事。人们还知道,州长曾许下过诺言,拉米罗上校去世以后,就把他在州参议院占有的席位让给阿曼西奥。

在阿曼西奥粗暴的管辖下,可可产区的前途和州长政治势力的前途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阿曼西奥这个人是如此无法预料、鲁莽、自相矛盾和固执,其结果是难以设想的。上校的朋友们称赞他有两个优点:勇敢和忠诚。另外一些人则批评他生性固执和无知。但是有一点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阿曼西奥是个强硬派,正在进行中的竞选活动的结局必然是不会平静无事的。

上述的事情是如此地振奋人心,而格洛莉娅与若苏埃之间的私情尽管已经延续了几个月却依然平安无事,伊列乌斯人怎么还可能对这种事发生兴趣呢?唯有那些老处女,她们现在对格洛莉娅脸上经常流露出来的得意的样子十分嫉妒,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这件事。要想让这件事再次引起伊列乌斯人的注意,就需要出现某种富有戏剧性的或是绝妙的事件,来搅乱这对情人的那种单调的幸福二重唱。如果科里奥拉诺知道了他们在私通,他就会出来干预,啊,到那个时候才值得去关心一下这件事。像一开始那样把若苏埃叫做“面首”,议论他写的那些露骨而又详尽地描写夜里在床上如何纵欲求欢的诗歌,已经不再能使人感兴趣了。只有当科里奥拉诺知道了他的小老婆背着他干的这桩事的时候,人们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若苏埃和格洛莉娅的身上。那一定是饶有兴味的。

然而结局却毫无兴味可言。事情发生在一天晚上,按常理说时间还不算太晚,大概是十点钟左右吧,电影院已经散场了,韦苏维奥酒店依然顾客如云,纳西布正在酒桌中间走来走去,他告诉大家,商业餐厅很快就要开始营业了。一个多小时之前,若苏埃走进了格洛莉娅家的大门。现在他已经没有一点顾忌了,根本不去考虑一些家庭以及某些像马乌里西奥律师那样的公民对伦理的看法。现在又有谁还在考虑这种问题呢?

当科里奥拉诺穿着像个穷光蛋模样的衣服来到广场,朝着从前是他的一家人居住的、现在是他的小老婆和年轻教师寻欢作乐的房间走去的时候,酒店里响起了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人们互相小声地问道:他带着枪吗?他会用鞭子抽他们一顿吗?会不会出事?会不会开枪?科里奥拉诺把钥匙塞进门锁里,酒店里的气氛更加紧张、热烈了。纳西布朝宽宽的人行道走了过去。大家都屏着气,聚精会神地等着里面响起喊叫声,也许还会有枪声。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从格洛莉娅住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响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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