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行云感觉自己仿佛没了躯体,有种荡荡悠悠的虚空感。
极目四顾,只见一片苍茫混沌的雾霭,唯独面前那条“河”是清晰的。那“河”澄澈通透似可见底,河对岸影影绰绰似立着一人,掩在厚重白雾中,辨不出面容。
随着她一点点地挪向河边,总算慢慢看清了一河之隔的人。
斯文雅致,白面俊秀,身着宽袖大摆的青色流云纹官袍。金线绣如意在襟,那是大周朝鸿胪寺九议令辖下转译官的官袍。
那是岁行舟,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兄长。
哥,你来接我回家吗?岁行云想大声欢呼,却发不出声音。
那头的岁行舟眼底唇角漾起温柔的笑,抬手指了指脚下这条河。
几个意思?岁行云犯起了嘀咕,抬眸以目光发出疑问:是说,我只要过了这条河,就能回去了?
对岸的岁行舟静默无声,只是噙笑望着她。
她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她奋力想要往前,可身后却像有什么东西扯住了的衣摆。
诧异一回首,就见李恪昭站在身后三五步处,泛红的双目中饱含惊惧与祈求。
喂,李恪昭你不用这样吧?最终你定会一统天下,因为有卫朔望、司金枝、叶明秀,有威震史册的团山屯军。
往后你会遇到许多出色的女子,样貌性情各有千秋,想要哪种就会有哪种,真的。
讲道理,在公在私,你都不是非我不可,别这么要死要活吧?
她不知是在说服李恪昭,还是在说服自己。
被雾气包裹的李恪昭频频摇头,眼尾红到好似沁血。
如今一切障碍、隐患都已扫除,缙王宝座已确凿无疑非他莫属。可仔细想想,他也很可怜的。
长兄病故、父亲崩殂、兄弟相残,登上王座以后的漫漫长路,便只剩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难怪史书上的王者们总自称“孤”。
岁行云心中被拧得生疼,回头看看对岸的岁行舟,再看看似要心碎发狂的李恪昭。
岁小将军素来杀伐果决,可眼下这抉择却实在为难她了。
这边的世道当真不算好,许多事都让她觉得狗屎至极。可凭她一己之力,十年八载也改变不了太多。
河对岸的天地哪儿哪儿都好,又有她的兄长、朋友、恩师、同袍。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权活得昂首挺胸、自在疏朗。
若回去那边,她可以大展拳脚、建功立业,与兄长一道攒座漂亮大宅子,结个嘤嘤小郎君,余生美妙赛神仙。
可那头的天高海阔里,没有一个让她怦然心动、愿为之尽付生死的李恪昭。
走,还是留?岁行云正踌躇间,仿佛听到了李恪昭的声音。
明明就隔着三五步,她越觉他的声音轻轻渺渺,似自天际来。
熟悉的沉嗓里藏着几许哽咽战栗,语气却极尽郑重庄严——
【孤之百万雄兵许你,孤之锦绣山河许你,孤之身心亦许你。岁行云,留下。你且看着,这天下与我,都会成为你想要的模样。】
岁行云眼眶微润,胸臆间有酸甜交加的滚烫激流汹涌澎湃。
正感动着,忽觉衣摆有些微坠重,似是谁在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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