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娅·帕什凯维奇,四岁。
现在是一名裁缝。
当年我四岁……我从来都没想到过战争……
战争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巨大的黑色森林,战争会发生在里面。战争是某种可怕的东西。为什么要在森林里呢?因为在童话里,最可怕的故事都是在森林里发生的。
从我们的别雷尼奇开过了很多大部队,当时我不明白,这是在撤退。他们把我们给抛弃了。我记得,家里来了许多军人,他们把我抱在怀里,都很喜欢我,想给我点东西吃,可他们什么也没有。早晨,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家里的窗台上是他们留下来的许多子弹。扯断的红色丝带、奖章,我拿了这些东西玩耍……我不知道,这是些什么玩具……
这些事是后来姨妈告诉我的……当德国人进入我们的城市,他们手里有共产党员的名单。在这个黑名单上有我们的父亲和住在我们对面的一位老师。他们有个儿子,我和他是好朋友,我们都叫他“小玩偶”。而他,名字大概叫伊戈尔,我现在想起来了。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残留下来的,不是名字,而是绰号——小玩偶。
敌人把我们的爸爸押走了……就在我的眼前……妈妈在街上被开枪打死了。她倒在地上,大衣扣子开了,被染成了红色,妈妈周围的雪也都变成了红色……
后来,很长时间我们都被看守在一间不知干什么用的破板棚子里。我们觉得非常害怕,我们又是哭,又是喊叫。我还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一个两岁半,一个一岁,而我当时四岁,我是最大的。我们尽管年纪很小,但已经熟悉了炮弹射击。我们知道这不是飞机扔下的炸弹,而是大炮射出的炮弹。听声音我们就能辨认出来——是我们的或者不是我们的飞机在飞,离我们是远还是近投下的炸弹。我们很害怕,非常害怕,当把头藏起来,就不那么害怕了,最主要的是——别看见。
接下来,我们坐在雪橇上,不知去哪里,我们姐弟三个,在一个村子里一群女人把我们分开带走了——有的带这个,有的领那个。弟弟很长时间没有人想领走,他哭着说:“谁要我啊?”我和妹妹吓坏了,大家把我们分开了,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我们一直都是生活在一起。
有一次,一条德国狼狗差点把我吃掉。我当时坐在窗边,街上过来几个德国人,他们牵着两条大狼狗。其中一条扑向窗子,撞碎了玻璃。大人急忙把我从窗台上抱了下来,但我还是被吓着了,从那天开始说话就结结巴巴,甚至到现在我都怕大狗。
……
战争结束后,我们被送到了保育院,它就离公路不远。德国的战俘有很多,他们白天黑夜地走过这条公路。我们向他们投土块、石头。押送人员驱赶我们,骂我们。
在保育院里,大家都在等候着父母,等他们来把我们接回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或陌生女人,所有的孩子都会跑过去,喊叫着:“我的爸爸……我的妈妈……”
“不是,这是我的爸爸!”
“不对,这是来接我的!”
我们非常羡慕被父母接走的孩子。他们不让别人靠近自己的妈妈和爸爸:“不要碰,这是我的妈妈。”或是说:“不要碰,这是我的爸爸。”他们片刻都不放父母离开自己,害怕会被谁抢走,或者是因为担心:万一他们又不知到哪里去了呢。
我们一起上学——保育院的孩子和普通的孩子。那时,人们生活得都很艰苦,但是从家里来上学的孩子,在他们的粗麻布书包里,不是有一块面包,就是有一个土豆,而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因为都还小,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当我们渐渐长大,我们都很苦恼。在十二三岁,都想要一件漂亮的连衣裙、一双漂亮的便鞋,可我们所有人都穿的是皮鞋。男孩子这样,女孩子也这样。我们想吃糖果,而糖果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才会有——冰糖。老师给了我们很多黑面包,我们吮吸着,就像吃糖一样,我们觉得是那么好吃。
我们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其他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因此大家都非常喜欢她,把她奉若神明。她不到学校里来,我们的课就不开始。我们坐在窗户边,等着她:“她来了!来了……”她走进教室,每天都想摸一下她,每天都想:“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妈妈多好……”
我曾经幻想:等我长大了,上了班,我就给自己买许多连衣裙——红色的、绿色的、带花点的、扎蝴蝶结的。扎蝴蝶结的——是必需的!在七年级的时候人们问:“你想向谁学习?”而我早就想好了——向裁缝学习。
我要给自己缝制连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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