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大金牙紧紧地搂住师弟,一直担心他睡着之后,就永远醒不了了。于是就不断地跟他说话,只要师弟能发出“嗯、呀”一声他就很满足了。
为了打发路上的时间,他们开始回忆小时候一起学艺的快乐时光,还有一起挨师父罚的美好时刻,两个人面带微笑,脸上洒满了灿烂的阳光,连眼神都是那么光彩夺目,此刻任何烦恼都被他俩抛到脑后了。
一把刀自知心里有愧,隐瞒了很多东西,觉得对不住师兄,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师兄,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
这句话触动了大金牙久封的记忆,他强忍着泪水,假装轻松地笑着说:“你以为我和师父都是瞎子呀!我们有眼睛,能看到呀!”
“师兄,你们都看到什么呢?说说看,我怎么不信呢?”
“听我说,师弟!当师父把你领回诊所时,我们就发现你跟在大街上讨饭的孩子不一样!你看呀,我在给你洗澡时,我发现你脱下衣服后,细皮嫩肉的,一点儿也不像穷人家讨饭的孩子!还有呀,你来师父这里时才九岁,你就写了一手工整的欧楷,还能背诵很多儒家经典。都说半部论语打天下,但是你九岁就能背诵半部论语了!”大金牙为了稳住师弟的情绪,就挑选着好听地说,越说越兴奋。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你晚上总做恶梦,嘴里都是打打杀杀的,师父就知道你有血海深仇。既然把你领进家门,师父就要教会你怎样做人,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吗?”大金牙有些气愤了,连忙补充说。
“有师父和师兄在真好呀,自从进入师门,每一天我都是快乐的!多么想回到从前呀!”
“师兄,后悔给日本人做军医吗?”
“后悔,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好呀,---------------”
“是呀,-------------”
这一路上,他们聊着往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开车的司机听后,最后也忍不住痛哭流涕了。到了市里,大金牙花重金请了一辆小轿车,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俩送到了省城。
很快他俩就出现在大爱诊所门口,大金牙也顾不得避嫌,要从后门进入的说法。直接扶着师弟来到了诊所的中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师弟稳稳地坐在圈椅上,自己则找了把椅子坐下,连连喘着粗气。
这时刚进门的春生(一把刀的徒弟)看到了,见此情景,很害怕也很担心,赶紧跑过来,蹲在一把刀身边小心地问:“师父,您怎么了?我给您倒杯水吧?”
大金牙勉强站起来,不耐烦地说:“其他的人都去哪里了?还有栓子呢?怎么没有看到人呀?”
春生很识趣,十分担心师父的身体,于是低下头贴在大金牙的耳边说:“金凤难产了,大家都在后院呢?您夫人也来了,也在后院忙着呢?”
一把刀虽然神志不清,但是一点儿也不糊涂,咬着牙说:“春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师兄,你快去呀!看看金凤怎么样了?这个时候,就不要管我了!”
大金牙知道此时事情的严重性,什么也没有说,连口水也没有喝,直接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金凤的内屋。
春生见状,马上大声喊道:“师伯来了,大家赶快避让,不要耽误时间了!”
大金牙媳妇闻讯,挽着袖子从内屋出来,大声谴责:“死老头子,你怎么才回来呀!不知道这几天是金凤的预产期吗?”
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边说话边帮助大金牙挽起袖子,然后把已经准备好的热水盆端到大金牙的面前。事情紧急,大金牙干脆利落地洗好手,此刻他媳妇眼疾手快,已经把医用酒精洒在大金牙裸露的胳膊和双手上了,然后很麻利地点燃一根火柴,大金牙的双臂顿时冒起蓝色的火焰,他带着火焰来到金凤的床前,轻轻地一挥手,火焰瞬间就熄灭了。
大金牙俯身仔细观察金凤的肚子,然后用手在肚皮上准确地摸到胎儿,惊讶地发现金凤的胎位不正是造成难产的原因。这种症状对大金牙来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于是亲自动手给金凤矫正胎位。但是这个过程非常地漫长艰难,随着时间的延长,大金牙已经满头大汗了,但是他却不能后退,他如果倒下了,金凤就彻底地完了。
大金牙媳妇很有经验,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抓住机会,拉着金凤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金凤呀,你大伯回来了,这下你有救了,要坚持住啊!”
金凤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到满头大汗忙碌着的大金牙,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大伯回来了,自己有救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鼓足勇气,在大金牙的指挥下配合矫正胎位。母性在这时把金凤变得无比强大,她知道此时自己的配合才是最重要的,她暗下决心,即便是自己难产而亡也要保住孩子。
现在最担心的人非一把刀莫属了,他独自一个人瘫坐在在诊所中堂的圈椅上,无力地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无奈地喘着粗气,时不时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一切。他心里非常地焦急,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想大喊但是又不敢说话,担心打扰了师兄,生怕自己的疏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此刻他的心早就飞到金凤的旁边了。现在他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向老天爷祈祷,希望金凤母子平安;然后他又向早就过世的师父祈求,希望他的在天之灵能保佑金凤生下健康的孩子。他还不忘记忏悔,发誓要把背后一切难言之隐都说出来,今后不让金凤受委屈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金凤顺利地生下一个孩子。这时栓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他听说父亲回来了,马上飞奔到中堂,蹲在父亲的椅子旁边,温顺地看着他说:“爸爸,我有一个小弟弟了!”
一把刀听到了,先是吃惊,然后默然接受了,他脸上挂着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想着满嘴流着口水的栓子,一把刀又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又看,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报以微笑了。
为了给金凤一个安静的环境,大金牙媳妇来到中堂,碰巧听到栓子的话,她心直口快,直接批评:“栓子,那是你媳妇生孩子,生出的是你儿子,怎么是你弟弟呢?看你这傻样!回头让你大伯好好地教一教你!”
大金牙媳妇说完这些话,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产生疑惑。她看到一把刀并没有反驳,只是瘫坐在椅子上,脸上似乎还有些许微笑,就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但是现在是关乎人命的关键时刻,人多嘴杂,她也不敢多想,更不好多问,只能偷偷留意一把刀和金凤接下来的表现,打算事后跟大金牙聊聊。
诊所越来越热闹了,很多门生徒弟闻讯赶来,帮助师父料理诊所的事情。不久,大金牙满头大汗,踉踉跄跄地回到中堂,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两只胳膊自然地垂放在地上,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他歪着脑袋看着一把刀说:“师弟呀,我的任务完成了,母子平安,都很健康,孩子还叫他双喜吗?”
说完这些话,大金牙感觉头昏眼花,全身乏力,脑袋一歪,晕倒在地上。这时春生跑进中堂,准备问一些产后孕妇应该注意的问题,却发现两位先生都晕倒了,于是春生只好大声招呼人来照顾两位师父。
就这样,大家忙成了一锅粥,只有木头一个人坐在地上,流着口水,傻傻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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