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灵鹫此前与孟诚所说的那些话,小皇帝只是略跟郑玉衡提了提,他便料想到对方的目的和想法了。
左老先生虽然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句,但到底没有驳回,反而一旁的黎尚书不住点头,甚觉有趣。
于是,在数日后的再一次商谈当中,易文琢不仅受到了昔日相识同僚一言不发、却全程怒目而视的待遇,还发觉有了殿前司的参与之后,那位总是沉吟不曾逼问的礼部尚书黎大人,似被触到了愤怒之处,竟然当堂说要处死他等等言语,让易文琢惴惴不安,汗如雨下。
与他神情相反的是,那几个随行、假装听不懂大殷官话的女真人,却稍微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喜色,若非郑玉衡沉默观察,兴许连他也觉察不出。
堂上由黎大人为主,礼部各官员配合,颇有压力的一场商议进行下来,具体的措施虽然还没定下来,但易文琢却神魂失守,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无比,要不是背后被女真人看着,恐怕就已经当堂告饶了。
大约两个时辰后,双方又是不欢而散,彼此分开,就在这时,旁听了全程的郑玉衡忽而起身,朝着易文琢道:“使臣留步。”
易文琢掉过头来,恍恍惚惚地回礼,看着他一身衣服叫人:“指挥使……有何见……”
他的眼神从衣服向上滑去,落到郑玉衡的脸庞上,他猛然睁大眼睛,露出极为惊讶的情状,开口便是:“你没死?!”
方才郑玉衡坐在冯劲冯老爷子身后,而冯劲的身份又太引人注目,所以易文琢一时没有看清他,到此刻面对着面,才猛然发觉——这居然是自己前上司李宗光下死命令要追杀的那个人!
“你果然是……果然是上面的人……”易文琢又是诧异、又是了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郑玉衡知道他的来历,见他如此震惊,也就猜出他也是当时自己与李宗光对射时站在山峰上的那几人之一,从容道:“承地底下的李大人的情,我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拦住使臣你,就是要跟易使臣喝茶叙旧的。”
易文琢嗓子冒烟,把头都想破了也不知道他俩有什么好叙旧了,可方才两人却又当众展现出互相认识的意思,此刻不好驳回,只推脱道:“公务在身,我还是……”
“易使臣,”郑玉衡看着他,语意颇深,“就算身有公务,却也不妨碍你我私下里的数面之缘,我能逃得生天,很有一番话要对易使臣说呢。”
其他人都大骂他是叛徒贼子,怎么这个被李宗光追杀的年轻人反倒和气。
易文琢是本国人,脑子就算再乱,也能听出郑玉衡的言外之意,他正是惶恐不已的时刻,上头的几位礼部大人怒气冲冲,眼神要活吃了他一般,倒是郑玉衡温温和和、看似无害,他心中动摇,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北肃之人,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郑玉衡抬手,两个紫微卫上前几步,将易文琢邀请到礼部衙门之外的一处僻静宅院中。
那几个北肃人本是要看牢他,但见此情景,眼珠子转了转,觉得郑玉衡曾被此人追杀,是个绝佳绝妙的人选,于是反而拍了拍易文琢的肩膀,让他尽管去。
易文琢看着左右两侧个个威武佩剑的紫微卫,早已经后悔,忙不迭地要朝着身后走,回头却正好对上走到他面前的郑玉衡——此刻,就算这年轻人长得再无害,他心里也一片冰凉,苦不堪言了。
两人走到宅院当中,关了门窗,紫微卫退了下去。
郑玉衡虽然佩剑,但他不会剑术,权当装饰。只不过易文琢当时是他与李宗光对射的目击者,以为此人文武双全、胆气非凡,也不敢看轻他身上的那把剑,手足无措地坐了下来。
郑玉衡亲手给他倒茶,温言道:“使臣怎么出了一头的汗?”
易文琢连忙给自己扇风,打着哈哈:“热……太热了……”
郑玉衡道:“北肃倒是凉快,怪不得使臣投到那边去。”
易文琢面上无光,低头不语。
郑玉衡见他如此,知道此人贪生怕死,却还有几分知耻的羞愧意,便不再跟他打太极,将茶盏放下,低头靠近他道:“使臣可知道,礼部大人们说要杀你,只不过是气话玩笑话,真正要杀你的人就是你身后的北肃人。”
易文琢愣了一愣,道:“他们?我可是为了他们才来到这里……”
“你不是为了他们,你是被胁迫来此。”郑玉衡一句点穿,又说,“大人既然是文官出身,应当能看出这群人让你提出的议和方案有多么荒谬,要用如此条件议和,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大人心里就没有疑惑吗?”
在方才这么一连串的畏惧害怕,又惊又慌的连番侵蚀下,易文琢早就丧失了认真思考的能力,郑玉衡这么一说,他努力调动脑子转了转,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顿时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恐惧起来:“照你这么说,他们只是不想议和,又何必要杀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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