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冠而字,不过本朝大多的官宦人家,在孩子十五岁束发以后,便已经起字,只是二十岁行冠礼时才成为正式称呼而已。
董灵鹫从来没有听到郑玉衡提起过他的字。
郑玉衡稍微顿了顿,回:“臣还未有字。”
董灵鹫便说:“你家长辈若是没这个打算,哀家帮你办冠礼,也并非难事。”
太后为天子之母,是天下人的长辈。以她的身份,想要帮谁办个加冠礼,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没有逾矩之嫌。
郑玉衡心中微动,只谢恩,但没有立即应承下来,禁不住想到:要是董灵鹫替他办,别的不说,这半个长辈的身份就算是动摇不了了。
他隐隐希望能破除所有年龄、阶层、观念的差距,让她成为红线的另一端。
董灵鹫见他没有表态,也不强求,依旧倚靠在座上看他续画,一边跟王皇后、魏夫人两人闲聊。
王婉柔大约料到此刻她的夫君、大殷的皇帝陛下,应该就在伏案疾书、皱眉苦思,但难得太后卸去事务,一身清闲,这种时候可比孟诚清闲时还要少。
她提议道:“儿臣进来收了一副十分精巧的博古叶子牌,正愁找不到人打,今日想请母后指教。”
董灵鹫虽然理解她费尽心思想哄自己开心,可无论是听戏还是叶子牌,她素来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沉溺,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道:“怎么找不到人打,皇帝的嫔御都这么一心好学、修德养性?你凤藻宫的牌局,请不来人么。”
王婉柔如实道:“儿臣牌技不好。”
“你和张娘子两人,再把丽妃叫来。”董灵鹫吩咐了瑞雪一句,“去,你也给她们当个牌架子。”
“是。”瑞雪行礼道。
王婉柔叹道:“母后太过勤勉,从不贪图享乐,儿臣实愧。”
董灵鹫瞥了郑玉衡一眼,见小太医专心作画,眼睛一点儿也不乱飘,看不出心虚了没有。
她捧茶慢饮,等到丽妃来,从旁观看她们几人玩牌,一侧是拢着双眉给她续画的小郑太医。窗外光线熹微,香炉升起缕缕薄烟,光线中散着腾浮的微尘,一直照到她的膝前。
董灵鹫突生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在明德帝驾崩之后,她焦头烂额的日子总比舒心的日子更多,即便是闲下来,事虽然清净了,人却还没清净,因为政务有的可以延缓反馈,有得却连夤夜处理都嫌太晚,在孟诚能独当一面之前,夙兴夜寐成了一种必然的规则。
幸而在春日时,她挑中了郑玉衡。
他那时虽然鲜嫩、生涩,外表出挑,但董灵鹫没有在他身上寄予情感的厚望。她只将他当成一个陈设,摆在殿中,足够好看就够了。
但郑玉衡比她想得要可爱得多。
后宫安宁,前朝清明,一切按部就班。
小皇帝接手的政务逐渐增多,如今连这种安详的日子,居然也能过上好几日了。董灵鹫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于孟臻的怀念,已经间隔得越来越久——这位陈年回忆中的老友,他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消去,换上另一个人清润微凉的气息和啄吻。
太后娘娘支颔沉思之际,郑玉衡正收了笔,扯了扯她的衣袖。
“您看这里,”他轻声道,“用石绿可好?”
董灵鹫端详片刻:“石绿,第几种?”
“三绿。”他答。
“你这设色倒很新奇,宫中画师喜好清雅留白,务求景致秀丽可餐。你这么画,笔法又这么不着边际,待会儿哀家收了画卷去让他们制屏风,让宫里的画师看见了,说不准要暗地里骂这作画者放诞没规矩。”
他低声道:“臣只为您没规矩,任他们说去吧。”
董灵鹫话语一顿,轻咳一声,转头由他去了,耐心地看后妃们打牌。
丽妃头一次被慈宁宫召来,神采飞扬,格外喜悦,她人爱热闹,话又多,很是彰显存在感。
丽妃牌技虽然一般,但这几个人里除了瑞雪,其实玩得都不怎么样。瑞雪姑姑自然不会在她们前头赢,所以甘韵儿以为自己技巧有长进,动不动就问太后娘娘:“您看这样对不对?妾是不是就要赢了?”
董灵鹫含笑不语。王皇后蹙着眉尖,不轻不重地说她:“别吵,身为宫妃,话怎么这样密。”
丽妃道:“哎呀,二万。又是妾的。”
她喜滋滋地把叶子牌取到面前,掀开几张,放在上面,笑得又甜又挑事儿:“咱们继续摸吧。”
王婉柔哼了一声:“懒得理你,打不好别总烦母后。”
“那也是妾的婆母啊。”丽妃不情不愿地道,“还不许人请教了……”
魏夫人因身怀六甲,个性娴静,自然不会参与进两位宫妃的话题,只是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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