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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仪之下,只有她和陆长玫年迈的父母,哭得话都说不成句。
葬礼过后,陆长玫的丈夫将陆长玫的最后一封信,交到了谢颖的手上。
谢颖忍不住问:“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走的?为什么这么突然?”
男人露出迷茫的神色:“谁知道呢,镇里医院也看不明白。送进去两天,刚好一点,醒过来了,又过了几天,人就没了。”
谢颖在乡下又逗留两日,终于拼凑出陆长玫发病的经过:
棋院里,陆长玫组织学生们两两组队下棋。有两个五岁大的孩子,不肯好好下,一个下天元,另一个就挨着,一个长,另一个就往另一边长,一个拐头,另一个也拐头,把棋下成了两条紧贴着旋转盘旋的贪吃蛇,边下边嘻嘻笑。陆长玫巡视到这一桌时,气得脸色骤变,当场就把棋盘掀了,塑料棋子碎了一地。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她说今天提前下课,走出棋院没两步,人就昏过去了。
谢颖记忆里的陆长玫,总是温柔宽容,从不见作色。人生中唯一一次盛怒,竟然是对两个不知事的孩子。
离开时,她带走了她寄给陆长玫的全部信件。
三十年来,她和陆长玫互换的信件,一直好好地保管在她身边,从京城,到江陵,总在她想起时可以随时翻阅的地方,用檀木小盒,妥善地放着。
陆长玫最后的那一封信,她读得最多,纸张被眼泪浸湿,又晾干,一次又一次。
陆长玫在信中写:
“下棋二十年。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棋手,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性别。我相信棋盘上只有胜负,黑白子认不出男女。当棋协的领导,棋院的教练,说我不检点,作风不端,那一刻,我才想起来,我不仅是个棋手,我还是个女人。
“回乡三载,洗手作羹汤。丈夫平庸得就像我的生活,不那么好,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只要不去思考,闭着眼睛,一切困苦与不甘只会顺着皮肤划过,带来一阵令人麻木的浅痛,并不会真的摧伤我。
“只有无棋可下这一件事,带来的孤绝感,难以忍受。我像是进入《格列佛游记》中的国家,说着一门只有我会的语言。想你,想棋。我终于再一次想起来,我不仅是个女人,我还是个棋手。……”
哪怕她多撑两年,再咬牙辛苦两年呢。两年之后,网络围棋就诞生了,只要能连上网,哪怕是隔着一整个地球,也可以下棋了。可她在巴别塔建成的前夜,倒在塔底,死于心碎。
谢颖的叙说在此终止。
棋室内,静得连言宜歌轻轻抽鼻子的声音都格外分明。
“这封信使我意识到,一个棋手想要单纯地下棋,是一件艰难的事。我能坚持下来,不是因为我能力强,仅仅是因为我运气好。”谢颖缓慢地,“正因如此,我要建立起这样一支棋队:在这里,你们可以只做下棋这一件事,我会替你们处理好所有围棋之外的事。”
庭见秋垂放于腿边的手,在兴奋之中攥紧。
谢颖补充:“我还会是你们的教练,陪伴你们的日常训练。至于薪水,我会按照你们现在的棋力水平,给出一个合理的数字。小秋还没有定段,会比他们俩低一点,可以吗?”
庭见秋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可以!”
“快坐下,我还以为你要打我。”谢颖笑眯眯地看着她,“先别答应得这么快,等看到合同之后再说。”
言宜歌也应得爽快:“我也可以。”
谢颖转向言宜歌:“但是棋队不会帮你还债哦小歌,你欠京城华一的一百多万解约费,还要你自己打比赛还上。”
言宜歌痛苦地应下了。挨在她身旁的庭见秋,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堆里最贫穷的一个,悄悄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见言宜歌没有异议,谢颖笑说:“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这几天我准备好合同,再寄给你们。接下来这段时间,小秋主要准备定段赛,小歌找点奖金高的比赛打打,其余的时间要好好练习,两个月后参加围乙,争取一次出线。”
围乙,华国围棋乙级联赛的简称,是仅次于甲级联赛的华国最重量级的团体赛。以棋队为单位,需报四名主力、一到两名替补,每场上阵四名棋手,按照胜局数量,排序积分。
谢颖的野心自然不止于围乙。
但新生的棋队只有在围乙取得前两名,才有资格进军围甲,与京城华一作战。
谢颖见两个小女孩似都有些紧张,柔声安慰道:“不要有压力,正常下就好。今年出线不了,就明年嘛,反正京城华一又不会突然解散,总有机会对上。”
一旁安静许久的谢砚之用如出一辙的温柔语气帮腔:“元修明也不会突然就死了。”
谢颖赞许地冲谢砚之点点头,满脸写着“吾儿深得朕心”六个大字。
言宜歌:……终于知道谢砚之这种扭曲的性格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商量完棋队的事,谢颖见时候不早,说给客人们准备晚饭,把棋室让给两个着急复盘上午对局的女棋手。谢颖和谢砚之刚一走出棋室,身后就传来如暴雨一般的落子声,和两人谁也不让谁的争辩。
谢颖喜欢这样的声音。她对谢砚之笑:“上午,小秋的布局很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识过。”
谢砚之道:“可惜还是有些粗糙。我看棋的时候就在想,妈的棋风更雄厚,如果能帮她打磨一下,会好很多。”
谢颖点头,笑眼弯弯:“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吃完晚饭,我就加入那两个孩子,希望她们不要嫌我年纪大了思维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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