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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吴先生讲课不发讲义,又不是按某一本书讲的。学生必须要认真听课,做笔记,否则考试时就难以应对。吴先生打分还特别严,1943年暑假前公布学年考试成绩时,我得了最高分,才76分;最低的是一位热心搞创作的同学,他上课时常常心有旁骛,结果只得了12分。这是吴先生严厉的一面,因为他要求学生从一开始就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另一方面,吴先生对学生又十分关爱,举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来说。1944年,我的中学同学,在联大读经济系的倪代新(解放后改名李朋)休学到云南西畴县中学教书,因向学生宣传*进步思想,被当地的国民党第五军特工人员逮捕。幸亏他在狱中托一位被释放人员带出一封信寄给同学,我们才知道他被捕了。为了营救倪代新,我们打听到联大政治系教授张奚若与国民党驻滇高级将领关麟征是陕西同乡,据说关还十分尊敬张先生。于是我们决定去求张先生设法营救,可我们与张先生不熟,怎么办呢?这时想到吴晗先生,就去求他为我们引见。那天已是晚九点多钟,昆明冬天的夜晚也还相当冷。听了我们的要求,吴先生立即起身与我们一同走到唐家花园张先生家,说明来意后,张先生当场就给关麟征写信,要他转请第五军放人,信的言词恳切,大义凛然。这封信寄出不久,倪代新趁看守不备,越狱逃脱。虽然最终不知道那封信发挥了什么作用,但吴先生、张先生爱护进步青年学生的深情,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 。。

胡邦定 馨香祝嘏哭晗师(2)

另一件事是1946年4月初,联大即将结束,四年级的同学为毕业出路问题而忙碌,其他同学也多在考虑如何北上,如何回家探亲之类。总之,人心有点散。学生自治会为了给大家鼓劲,决定最后办一次演讲会,请一位老师来主讲。我们先后找了几位老师,有的说心脏不好,有时还摸不到脉搏,演讲容易激动,谢绝了;有一位将要访美的教授,说忙于办出国的各项准备工作,难于承担这项任务。找到吴先生,尽管他忙着离开昆明为妻子治病的事,但还是慨然应允了。他向大家说:联大就要结束了,但联大的精神,不能也不会结束;北上复员以后,大家的责任还很重。他相信即将去北大、清华、南开的同学,一定会和在联大时一样,为发扬“五四”的*科学精神而继续奋斗。这次演讲会虽然到的人不太多。吴先生充满热情的讲话,还是令人十分感动的。

和吴先生的另一次接触是在1947年,我和联大经济系的杨邦琪(李定)在北大毕业后,同时到天津《大公报》当记者。这年冬天,我们一同到北平清华园西院12号拜访吴先生,并以两筒美国烟斗丝为贽。看见我们去了,吴先生很高兴。谈话中殷殷以国事和我们的所见所闻见询,他自己也谈了对时局和战争前景的一些看法。看得出来,吴先生这时的政治热情更高,也更深沉了。那天我们上午10点多钟到吴先生家,看到身体日渐康复的袁震师母,我们都很高兴,她还留我们吃午饭,下午两点多钟才告辞。这是我个人与吴先生交谈时间最长的一次。1948年9月,吴先生去了解放区,1949年以后他在北京工作很忙,就没有再作私人拜访了。

1956年《大公报》迁京出版。吴先生这时任北京市副市长,我们曾请他到报社作了一次演讲,讲话中心是治史与新闻工作。他说,历史是过去的新闻,今天的新闻又是今后的历史。唐朝史学家刘知几讲治史要有史才、史学、史识,做新闻工作又何独不然?没有才、学、识,哪能作好新闻报道,写好评论文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史德,即立场问题、为谁服务问题……引经据典,生动感人。他的讲话给我的一个突出印象,即厚积薄发,浑朴自然。只有学力很高的人才能达到这种境界。看起来似乎随便讲讲的道理和例证,细细思量,才感到是十分贴切而周延的。记得在休息的时候,我说读史书对锻炼新闻写作简练也很有帮助。吴先生接着说,中国文字最言简意赅的还是诗,短短二十几个字,就蕴涵很丰富的内容;因此要搞好新闻写作,不仅要读史,还要读诗,读大量文学名著,这应该是记者的基本功之一。吴先生这次演讲记录,我们曾把它登在《大公报》的内部刊物《大公报人》上。可惜经过“*”,这些资料都再也找不到了。

以上是我和晗师交往的几件往事。这以后,1957年反右派,1958年“大跃进”,1959年又反右倾,接着三年经济困难,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直至“*”,真是国无宁日;我和吴先生就再没有联系了。只知道在反右派斗争中,他作为*同盟北京市的主委,积极响应号召,说了一些过头的话,误伤了一些朋友和同志。但是我确信,这是他的认识问题,而非蓄意为之。正如《吴晗传》的作者所说,“他的忠诚,有时使他是非不分,”是“忠诚的人,犯了忠诚的错误”。他写《海瑞罢官》,也是响应号召之作;但终因此“获罪”,惨遭凌辱,直至家破人亡。中国历史上最残忍、最无耻的*,竟加在一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为*自由奋斗一生的学者、战士身上,真令人发指,令人痛惜,令人欲哭无泪!

最后,我还想说几句与主题并非完全无关的话。1978年上半年,我在《人民日报》上连续看到一位学者的文章,讲粉碎“四人帮”以后的思想建设问题,分析“四人帮”的思想危害,如何拨乱反正,等等,说得头头是道,发人深省。从此我记住这位先生的名字。后来因想写点东西纪念吴晗先生,我重新翻阅1965年年末至1966年上半年批判吴晗先生的文章,发现那位学者有好几篇皇皇巨著,对《海瑞罢官》和吴先生其他著述大加挞伐,其立论之偏颇,用词之尖刻,丝毫不逊于梁效、罗思鼎之流。这使我大吃一惊,难道学者是可以凭借自己的知识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是非,随意褒贬的吗?后来一想,当时有当时的气候条件,有一向崇拜的伟人号召,自觉不自觉地跟风或者不敢不跟着风向转的人是不难理解的,这是时代的悲剧,不能苛责于一般人吧?但教训总应该吸取。如果那些写过错误批判文章的人,特别是那些有学问的、很有辩才的人,自己现身说法,讲讲当时的思想和今天的认识,一定有很大的教育意义。我把这个意见告诉我的朋友,也是那位先生的同事严四光同志,他答应转述我的意见。不久反馈回来说:那位先生听了之后,一叠声地说:“我的那些文章有错误,有错误。”此外就别无下文。也就是说,写文章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想做的了。我当然无权强迫别人接受我的意见。但我奇怪,谈谈过去的错误,对自己和别人都大有裨益的事,怎么就这么难呢?回想起来,整整十年,有多少疾言厉色,无限上纲,捕风捉影,乃至无中生有去诬陷别人的事情发生过,怎么不见有人写反省文章;还有那些打死正直的校长的娃娃,如今都该有五六十岁了吧,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公开出来讲讲自己的无知、盲动,乃至粗暴残忍的恶行,并且忠实地暴露一下自己当时的思想呢?要知道绝不会有人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把潜伏在人心灵深处的丑恶或原罪曝曝光,晒晒太阳,对我们这一代人及下一代都是很好的教育呀!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些曾经痛批好人和曾经严重伤害好人者的自白,哪怕只有三五篇也好。

张乐群 纪念吴晗同志(1)

吴晗同志提倡刚直不阿的海瑞精神,写了《海瑞罢官》一剧,“四人帮”一伙为策动反革命阴谋,拿他开刀,遂致死难。这件震动全国的大冤案,如今得到昭雪。文化教育工作者连声称快。吴晗同志做了一个先锋战士应该做的事,虽然惨遭家破人亡,也享有昭雪后的称誉和光荣,历史往往如此。在怀念吴晗同志的时候,作为吴晗同志的学生,联系一些往事,我觉得吴晗同志的治学态度和追求进步的精神,是最值得我们后辈学习的。

1942年在昆明西南联大,我走进吴晗同志的课堂,从此我们就熟识了。吴晗同志讲课,简洁生动,才气横溢。他上课只讲一半时间,其余时间和几个学生共同讨论,师生各抒己见。我常去他家,一间小小的破楼,大堆大堆的古书,他一身破旧的灰布长袍,正是那时一个清贫教授的典型风度。我们谈话所及的多是“国家大事”。那时学校*运动开始复苏,学生是主力,领导运动的是地下党。一批进步教授出现了,开始冲破国民党反动派法西斯教育窒息的气氛。闻一多先生讲《离骚》,朱自清先生讲文学史,张奚若先生讲西洋政治思想史,课堂内外都是从学术研究来配合*。在这些进步教授所发的、我所听到过的“牢骚”中,比较年轻的吴晗同志的议论是最明确而突出的。例如,他讲明代锦衣卫和东、西厂的特务恐怖统治、明代官吏的贪污,完全酷似蒋家王朝,听了十分痛快,尤其突出的是:他大讲明代的奴隶、农民、工匠,讲李自成领导的农民战争,抨击朱明政权的腐朽。农民和农民革命战争这样的问题,当时一般的历史学家,讲到这里时多是一笔带过或者闭口不谈的,而吴晗同志则大讲特讲,课堂上讲了,还写成文章。如《论晚明“流寇”》一文,歌颂农民革命,就是在《新华日报》上发表的。吴晗同志的治学观点已从爱国*的正义立场,逐渐进到人民革命的立场了。

吴晗同志是从故纸堆中钻出来的。他原名吴春晗,是清华1931年历史系的“编级生”(插班生),毕业后作助教,专攻明史,很有成绩,早就发表过二十来篇论文。他考据学的功力很深,材料搜集很广,后来在他家看到的分题卡片装满好些抽屉,都是他摘录的材料。他曾谈过:作助教时历史系买来故宫档案废纸成万斤,他曾在图书馆的研究室里整理。吴晗笑着说,有收获,像孙中山先生辛亥革命后任临时大总统发布的第一道大总统令的原件,就是他从废纸中捡出的历史文献。用他的话说,“我起初是不关心国家大事的”。“一二?九”运动后,清华救亡活动很活跃,无疑对他是有影响的,使他逐渐地从故纸堆中钻了出来。1943年以后,吴晗同志开始积极参加*活动。他作为民盟的左派与闻一多先生等开展了争取教师的工作,与地下党建立了联系,更自觉地阅读革命书刊。党派了几个年轻党员和他一起工作。他们利用创办“西南文献研究室”的名义,秘密进行革命的宣传和组织工作。1944年在历史系主办的“五四”座谈会上,吴晗同志与张奚若、闻一多先生等一致强调继承“五四”*精神,明确地提出青年要更勇敢、更进步地来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著名的昆明“一二?一”运动,四烈士被反动派杀害,党领导的人民*运动已经发展成广泛的群众运动,进步的墙报张贴到昆明市的中心。次年举行四烈士的公葬典礼,闻一多先生在墓前发表演说,号召要集中一切力量向*进军,吴晗同志同声疾呼,在教师中、在学生中,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原来在学术上,此时又在政治上赢得了崇敬和信赖。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心穷力绌,乘大批学校师生抗战后复原、离开昆明之际,连续阴谋杀害了李公朴先生、闻一多先生,企图一举*人民*运动,却更加激起了*运动的深入发展。吴晗同志当时已离开昆明,国民党反动派的小丑们非常可鄙地在联大附近街头,贴出小报,诬蔑地写了“闻一多夫、吴晗诺夫”等字样,我们看了义愤填膺,只觉得他们穷凶极恶,十分无耻。但从敌人所恨的,也正表明了吴晗同志进步的革命立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张乐群 纪念吴晗同志(2)

吴晗同志是*运动中先进的一员,即在参加*活动时也未放松他的历史研究工作。在这几年,他仍然完成了《明太祖》(即修改后的《朱元璋传》)这部书。抗战胜利后回到清华园,他既教课又写作,同时参加日益高涨的全国性的反内战、反*、反饥饿运动,这个运动形成了反对美蒋反动统治的第二条战线。学校的部分青年教师在党的领导下组成了一个“通识学杜”,请吴晗同志担任导师,他经常参加讨论会、座谈会。这种会讨论政治、学术,曾请朱自清先生参加。人们称道朱自清先生宁可饿死,不领美国救济粮,表现了民族的英雄气概,在那份拒绝美国救济物资宣言上签名的教授中,朱自清、金岳霖、陈寅恪等先生就是吴晗同志亲自去征请的。

在费孝通先生家,我们社会学系的青年教师组织过关于中国社会结构等问题的学术讨论会,吴晗同志时常参加,讨论“皇权、神权、族权、帮权(指青红帮之类)”,观点虽不尽正确,他的精辟见解却有助于提高我们的认识。

至于他当时发表的史学论文,如《明初的学校》和《社会贤达钱牧斋》,前者写的是朱明封建统治者对学校的特务统治和屠杀学生的暴行。这篇论文当时被《清华学报》的编辑认为“不合传统”,不拟刊出,而朱自清先生指出“这样写法很新鲜,旧传统是可以也应该改变的”。经朱力争,文章才发表了。至于指钱牧斋为“社会贤达”,那是讽刺旧政协中的代表王××其人的。

解放前吴晗同志写的论文如《三百年前的历史教训》一文,明确地说:“三百年后,我们想想三百年前的情形,殷鉴不远,在夏后氏之世。”《明代的锦衣卫和东西厂》则是为纪念甲申三百周年重写于昆明。这里很显然可以看出,吴文与郭沫若同志写的《甲申三百年祭》出自一辙。吴晗同志解放前的论文及杂文“大体都是骂国民党的”,“解放以前这一批文章,都有点恨气,有根刺总想朝什么地方戳它一下”。这时的文集叫做《投枪集》。解放以后,他写的一些文章和解放前比“性质根本不同”。这种不同可以从《灯下集》、《春天集》、《学习集》的文章里看出来。吴晗同志天天对着春天,歌颂革命,除了担任繁重的革命工作,不停地业余写作,“不管什么题目,总得扯上一点历史”(引《春天集?序》)。他的历史论文和杂文都是力求用*列宁主义的观点写的。他还一再改写他的《朱元璋传》,对朱元璋作出了“功大于过”的正确结论。他不断地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在历史研究上逐渐进步,在政治上终于成为一个无产阶级先锋战士。

这里,应该着重指出,吴晗同志之所以成为一个先进的历史学家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他一直生活在群众之中,从群众中吸取政治养料。无论在解放前或解放后,他参加各种讨论会、座谈会,接待学生和朋友,接触社会上各种问题,参加政治上各种活动,因而他不只是坐在书房里读书,写文章的。他在历史研究上和政治上,思想感情和群众贯通一气,他不是只想作一个历史专家,更想把历史知识普及于工农群众。他主编历史小丛书,切盼出版儿童读物。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他衷心接受毛主席的教导,努力改造思想。早在1946年,吴晗同志和闻一多先生闲谈时谈到*革命胜利后要好好读几年书,做几年研究工作,这本是他们的志愿,吴晗同志解放后回到清华园仍旧教书。大概是在1949年年底,一次他谈到毛主席和他的一次谈话,谈到他写的《朱元璋传》。吴晗同志在书中写农民红军领袖彭和尚,以为他不知去向是功成身退,飘然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他赞叹不绝。这当然反映了吴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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