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勤没有说话,可能他骨子里根本没有那种傻单纯的信任。一直以来,他都像一位努力平衡在善恶之流里的船夫。
老聂说:“你觉得飞鹰图本,他可能不碰吗?再纯粹的人,只要登上了这个帝王至尊的位子,就难免不被权利迷了眼。史书上有多少血淋淋的事实,难道你不知道?非要走过前人的路子吃过亏才行?”
“我对他问心无愧、仁至义尽了”,思勤说,被老聂这么一顿说教,他心里愈发没底起来,“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不堪信任,会给自己找一条生路的。”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敢保证自己一点把柄都没有?你手底下还有多少人留在大梁呢?”
思勤沉默无言,后又苦笑,“照你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了。”
“留下来”,老聂说,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这里的老臣们会救你。国主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否则,他不会留你这么多年。”
“这我知道”,思勤点头,“他是个好皇帝,我一直深信这一点。我们都不想把前代的恩怨留在自己身上,瞎折腾,累得很。”
老聂还要再说什么,思勤已经打断了他,“我看你也挺忙的,不是说时间不多吗。我要去看下蛟羊计划具体的进度了。”
聂老头知趣,气恼的“哼”了一声,离开了。
燕国四季如春,唯有最北部的小片地区偶见飘雪,能分辨出些时令来,大多数时日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思勤被困居在封闭的一隅,进出监察十分严厉,亦不可能与外边的人有任何消息的传递,更别说书信的往来。何况如今的赵无垠身处高位,也不太可能去写信亲自问候他。唯有两国使者往来的时候能捎带些消息,还是单方面的。
事实上也算不上什么消息,因为使者每次的回答都是:此乃国密,不可与外人道焉。赵无垠若是再一直追问下去,那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思念如鲠在喉,赵无垠觉得自己愈发懒散起来,上朝也总是走神,提不起精神,不过好在他手下的人还是很办事的,总是能将他敲打醒。参司部也故意似的,留给他一大摞需要批阅的无聊折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文臣的唾沫星子也实在烦人,见他精神萎靡,总有几个人忙里偷闲去开导他,流水帐似的大道理摆一席,给他烦的不行。如此几番下去,赵无垠被逼无奈的强打起精神,还好没出什么大错误。
金陵飘过两场雪,这年三月初三,正是开春的好时节。一夜春风吹醒百花,街上便热闹起来。
赵无垠被相思折磨的不轻,性子显得愈发沉稳,褪下身上那股子青年气,竟然隐隐显出一股“老态。”于是百官这才觉得,陛下活的似乎太寡淡了点,身上似乎缺点什么。
陛下缺个儿子。
后宫太空荡了,那么多宫人没处使,大梁已经好几年没选过秀了,于是趁此吉利日子,百官复又旧事重提,打算喜上加喜。
赵无垠原想发火——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他看了看底下的人,实在是个重臣,就只能忍下去了。三次旧事重提以后,赵无垠突然昭告了自己的遗书,他说,等自己死后将位子留给昱亲王一脉。孤单寡调的朝堂终于沸腾了一次。就连赵无堔也没有想到这种金馅饼会突然落在自己身上。
但他是个明白人,他早已察觉皇帝对思勤的心思不一般,时至如今,才终于确定了下来。
说来可笑,他机关算尽的时候什么都没能得到,现在不争不抢,却有这等好处往自己身上落。天意弄人。
大臣们终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有新的关系要疏通打理,自然没工夫天天去烦他,唯有天天泡在外面吃喝嫖赌的卢贞,夜里突然过来找他。
当时,赵无垠批完奏折刚有点睡意,闭眼小憩了片刻。
“你当真的?”卢贞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扰我清梦,就是为了说这个?”赵无垠倦的眼皮都皱了起来,那点睡意却被惊走了。
卢贞不理解,于是当场说了出来,“他害过你,还差点要了你的命。”
“这我知道。”
“那个人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利用”,卢贞想了想,觉得恐怕不够有威胁性,于是换了个说法,“思勤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不知道他对赵无堔的敌意,让他知道了这事,你不怕把他给气死?”
赵无垠彻底的睡意全无了,精神的很。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卢贞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赵无垠苦笑,“那不就得了,我不传位给昱亲王,这将来的皇位谁来继承?……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陛下……”卢贞本想说,招妃与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冲突,但他直觉此话会惹火赵无垠。赵无垠不是他卢贞,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身上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纨绔。思勤也不是那些无足轻重的野花,他在赵无垠最重要的人生阶段里,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给他撑起了一片天。
卢贞轻描淡写的说:“我只是觉得你做这个决定未免为时太早了,也罢,等他回来自会跟你说道说道。”
赵无垠笑了笑,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先皇会那么喜欢你了。”
卢贞问:“为何?”
“你是这大梁朝堂上唯一真性情的人。他们都惧怕我,说话拐弯抹角的,让我也得跟着拐弯抹角的猜,往往半天,才能分辨些许真假——这皇宫太憋屈了,让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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