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是个花季年华的小姑娘。
步重华没理会其他人,他穿过杂草丛生的泥地,蹲在尸体边轻轻揭开黑布,一双睁大到极致的、浑浊灰白的眼珠陡然跳了出来,直勾勾瞪向他。
哗啦一声轻响,步重华觅声回头,只见吴雩猝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你,”步重华眯起眼睛,“这种程度的腐败都看不了?”
吴雩脸色本来就白,可能是阴天光线的原因,侧颊更加冷浸浸地,显得头发和眼珠愈加乌黑,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睛:“哦,没有。”
步重华没放过他:“我听许局说你之前在刑大,怎么,连命案现场都没出过?”
周遭不少派出所民警都眼睁睁看着,吴雩避不开,只得含混道:“……不太习惯看这些东西。”
“没人喜欢看。但如果人人都不看,谁来为‘这些东西’伸冤?”
步重华天生有种锐利逼人的气势,吴雩被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无法推托,只得闭上眼睛吸了口气,略微挪回视线。
草地上的小姑娘脸色青灰,嘴巴张开,隐约露出森白牙齿,蛆虫从鼻孔和耳洞中进进出出;她眼珠里濒死那一刻的惊惧已化作了深深的怨恨,带着淋漓黄水与血色,狰狞无比地撞进了吴雩的脑海。
这一幕仿佛在刹那间被分割、重叠出无数画面,无数双同样死不瞑目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瞪过来,累累尸骨张大着嘴,顶着全身燃烧蔓延的炮火,纷纷向他竭力伸出腐烂的手。
哒哒哒哒哒哒——机关枪又在吞吐,远处穿迷彩服的人影一排排飞炸成残肢断臂,轰一声连着土沟与村落化为齑粉。
“救命呀——”硝烟中有人在绝望哭嚎。
“救救我们呀——”满地腐尸们抓着他的衣角齐声尖哭。
突然有人从身后一拍他肩:“吴雩?你怎么了?”
吴雩一个激灵,猛然扭头,蔡麟险些被吓一跳:“卧槽你晕车么,脸色这么难看!”
南城分局的现勘车终于赶到了,训练有素的分局现勘重新围住现场,技术队王主任正亲自带着几名痕检员匆匆向这里走来;迅速办好一切手续的廖刚正指挥手下扩大警戒线,协助技术队提取检材,河堤边一派忙碌而又井井有条。
吴雩心脏砰砰撞击喉咙,迎着蔡麟关切惊疑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仓促笑了笑,回头却差点迎面撞上步重华。
——步重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后,目光探究锐利,眉头微微皱起,身高在草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没事,没想到被害人没闭眼。”
吴雩退后半步,沙哑道:“你们先看,我去那边……我去那边帮痕检抬箱子。”
蔡麟莫名其妙看着他快步走远,奇道:“不至于吧,没闭眼也不能吓成这样啊,简直跟我第一次亲眼瞻仰到老板您本尊的时候差不多了……开玩笑开玩笑。”
步重华眼角一盯,蔡麟立马缩起脖子做求饶状,赔着笑问:“步队,痕检说河堤下面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没啥研究价值,要么咱们还是按老方法让派出所的兄弟们帮忙把土筛一遍回去?”
“不行,荒郊野岭的土壤环境太复杂了。”
步重华略一迟疑,说:“这样,以被害人为圆心,周围的土铲一层运回技术队去,跟老王说这个案子线索太少,对不住他了。”
蔡麟俩手指从太阳穴上一挥:“得嘞!”
“被害人身份核对了么?”
他们两人走到尸体边,蔡麟冲那可怜的小姑娘扬了扬下巴:“刚来的路上跟县城派出所打电话交叉确认过了——年小萍,十五岁,父母是外来务工人员,住在离这不远的小岗村,她爹年大兴帮人看仓库,她妈范玲在服装加工厂。年小萍是小岗中学初二学生,据老师反映成绩不是特别好,经常缺课跑去打工,而且最近还跟校外人员来往甚密,怕是早恋了——这‘校外人员’也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这个案子的目击者兼报案人,何星星。”
这些信息步重华其实已经在报案人笔录上看过了,但他聚精会神地检查尸体口鼻及创伤部位,并没有打断蔡麟。
“五月二号即案发当晚,年小萍在工业区一家组装厂加班到晚上十点,出来后何星星接上了她,两人一起乘坐公交车回家。最后一班车在四里河车站停,两人下车后沿河堤步行到这里,当时下着暴雨,可见度非常低,何星星在笔录中称自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悉悉索索的靠近,然后一具行走的骷髅拿着刀钻出草丛,来到两人面前,”蔡麟夸张地徒手往空气中一刺:“刺中了年小萍。”
蔡麟摊开手,满脸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但步重华无动于衷:“然后呢?”
“根据何星星供述,行凶者全身完全白骨化,没有眼珠和鼻子,头顶没有毛发而直接是头盖骨,走路姿态僵硬蹒跚,十分类似影视剧里的僵尸。他当时非常恐惧,对凶手的衣着细节和行凶过程已经无法仔细描述出来,只恍惚记得僵尸对年小萍猛刺一刀后,走到河岸边跳下去,掉进河水里,然后就消失了。”
支队刑警从车上搬来裹尸袋和铁架床,向步重华打了个请示的手势。
步重华点点头,示意他们将尸体装车,然后带蔡麟向河岸边走去。
“凶手没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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