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他要回来了,马上就要回来了,是不是?”
再就是一阵淅淅沥沥的倒酒声,“眉娘您又何必问我,您自己心里明明也很清楚,那统统只是幻觉。16”
“幻觉?”她低低的重复了一句,恍若自问,倏地苦笑一声,“即使是幻觉也好。”
“何苦?”邱五晏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已有了松动之意。
她轻轻呢喃的语气有些惘然,却隐隐带着几分孤鹜难折的倔强,仿若悬崖边上开得纷扬的荆棘花,“但凡只要知道这个世上会有这个人存在,只要心里还有这个念想在,就不苦。”
而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内气氛沉默了半晌,我见里头再无声响,也知晓有邱五晏在一边帮衬着,便放下心来,欲打道回府,临走时尚听得里头邱五晏低低地叹息一声,“罢了,眉娘,我敬您一杯。”
……
第二日清晨,我去送洗脸水时再没有见到眉娘的身影,想来应是又出去了。而邱五晏除了因为睡眠不足而面色有些难看之外,其他倒是一切如常,我关心了几句眉娘的情况,便没有再多问。
本以为眉娘这一去又是数日,我本打算干完手上的活计便去给她卧房里的物什儿都蒙上罩布,以防长久未有人烟使灰尘堆积其上,未曾想这回眉娘却没有再在外面滞留过久,清晨出去,夜晚便已娉娉婷婷地推开了灵栖的门。
“眉娘,您……”招呼的话还没说完,我便看到了尾随着眉娘脚步进来的男子,不禁止了口,有些惊讶。
那个男子恭敬地低垂着眉目,怀中抱着一把断了一根弦的青桐木瑶琴,上头浮雕着兽行飞禽,看起来做工很是精致。身着一袭青碧色的绸布长袍,再没有更多繁复的花纹装饰,但一看便是布庄里头上好而娇贵的料子。压有几分皱褶的衣襟松松垮垮,稍微一动身便能露出小半边肩膀,却并不是如清风般的不羁,而是从骨子里就流露出的天然媚态。
……原又是个眉娘的新欢。
我略微地缓了口气下来,与对待前人一般照例奉上了一盏清茶递与他,且当作是最后的交集,“公子,请用茶。”按照眉娘的规矩,大抵一晚以后,这便又是个仅余有美貌的陌路人了。
他腾出一只抱琴的手来接过我手中的茶,抬起头来的那一霎,我捧着茶盏的指尖一颤,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男子面色苍白,乍一看毫无人气,而生着的明明是极英武明朗的五官,即使在以前见过的各色小倌里头也属得上上乘,一颦一笑内却又似糅合了万千女儿娇慵之观,美则美矣,看起来却总让人隐隐觉得万分不和谐。
不仅如此,最稀奇的是,他的那一双眸子竟也是碧色的,宛如两粒水色通透的玉髓嵌在眼眶里,随着室内明灭不定的烛火而光华流转,美得惊心动魄,然而仔细看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异处——
他的五官似是在笑,神情似是在笑,连肢体动作也像是在笑,单从气质和身段上来看就是一个顶顶优质的人物,然而他的眼睛……却完全没有可以滞留的地方,单单是透露着万千媚态,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我盯了眼前男子毫无神采的漂亮眼睛好半晌,待反应过来时不禁畏缩地退后了几步,伸手扯了扯邱五晏的袖子,不解地附耳问他,“诶,邱狐狸,你看眉娘这次带回来的小倌的眼睛……难不成是个瞎子?”
邱五晏拧眉,拍了拍我的头,轻声斥道,“别胡说。”
“哦。”我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心里却也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有些胡乱可笑。因为见那个男子在视物之时也转动眼珠,哪像一个瞎子?只是,奇的是,那种其他常人本应该具有的眼神灵动之感,在他的眼中便无论如何都再也寻不到了。
眼前的妖媚男子好似听到了我方才对邱五晏的轻声问话,倏然勾起不知道是否是被胭脂涂抹得无比嫣红的薄唇,与我莞尔一笑。
虽然那笑是极为艳丽的,但我还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第三章青鹭
在此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媚色倾城的美人儿,且不说近在眼前的眉娘、前段时候的桑枝,便是眉娘先前日子里从风月楼里带回的几个小倌中就不乏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娇滴滴地掐着腰肢身段儿扮媚讨巧之众,更有甚者本就生了一副水灵灵的女子面相,眉眼细长,便更具优势。
然眼前这个男子,给我的感觉与前人都大有不同,仿佛他就是姹紫嫣红里最柔情万种的一朵,下凡转生时却偏偏误打误地生了一副英武男儿的眉目,更或者说他根本便是那一大片千娇百媚自身,无论变幻出什么模样,都能让人目眩神迷、心驰向往。
妖孽。
心中不知道为甚乍然冒出了这个稀奇的词汇,我不自觉稍稍移动了脚步,往小黑站的位置瑟缩了一些,正巧与眼前的男子出了两个鲜明的对立面,与小黑他别扭地低声道了一句,“我不喜欢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蝎子。
久久没得到回应,我回首看他时,只见到小黑清冷的眉目一派冷静,“我也不喜欢。”
“姑娘万安,”正与小黑低声说着话,眼前烟视媚行的男子骤然躬身,轻轻对我的方向道了一个万福,俯下身时我清晰地看到他松散的衣襟里头露出的锋利锁骨边上有一道极为深刻的刀疤,而他喉间吐露出似笑非笑的柔媚音调,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轻浅地哼着温柔乡里传唱的情歌儿,酥骨生花,“我叫,青鹭。”
我的脊背霎时一阵冰凉。
想到前段时间形态可怖的枯尸,我一时心神慌乱间只胡乱地背过手去,本想抓住什么桌角之类的释力,却误打误撞地紧紧抓住了身后小黑隐在衣袖下的指尖,待我反应过来男女之别这般的不妥,正欲撒手时,却感觉到小黑意会地反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捏,以示安心。
不知为何,虽然小黑的指尖并不温软,甚至因为常年握刀,要比常人还要稍显冷硬些,隐约可以感觉得到生长其上的几分薄茧,硌得手心微别扭,而他面上依旧冷淡,也没有任何的言语表示,却莫名让我心中霎时安心了不少,仿佛真能在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拉一握中汲取到什么别样的力量一般。
我半回过身,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他的意思,便安静地抽回手来。
我重新望向眼前的男子,除了那双眸子和这个诡异的名字,并没有发现青鹭的身上有其他的异常,大抵只是名字凑巧相似也说不定,应是我草木皆兵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注定不过是萍水相逢总是客,就算再不喜也发生不了什么幺蛾子。
青鹭朝我道了个万福后,便自顾自地走上了楼去,瞧着轻车熟路得很。
邱五晏方才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此时只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青鹭上楼的背影,冷不丁向眉娘发问道,“这次又是哪里相像,那双碧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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