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见是他们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杨国忠虽然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秦襄、尉迟北二人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尤其尉迟北持有太宗皇帝御赐的金鞭,且又脾气刚烈,素来不惧权贵,如今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来,杨国忠见了,怎么不心里发毛?
尉迟北一走进来,眼光一扫,便大声叫道:“哈,铁兄弟,你果然是在这儿!”他见铁摩勒安然无事,怒气减了几分,这才对杨国忠唱了一个肥喏,说道:“请恕鲁莽,未曾通禀。”
杨国忠打了一个哈哈,口不从心地说道:“得两位将军大驾同来,那是求也求不到的。下人无知,冒犯虎威,还望两位将军看在老夫面上,恕过他们。请坐,请坐,左右奉茶。”
尉迟北大笑道:“好说,好说。我老黑腹内空空,喝了你的好茶肚里更难受,这茶嘛不喝也罢。”杨国忠甚是尴尬,说道:“圣驾播迁,累两位将军受苦了。好在大雨已停,不日就可脱此苦境。”尉迟北道:“我们受点苦倒没什么,相爷只要你没受苦就行了。”
杨国忠满面通红,支吾说道:“逆贼作乱,道路难行,兵粮两缺,老夫与皇上也是甘苦共尝啊。不知两位将军前来,有何见教?”尉迟北心里骂道:“亏你厚脸皮,为何不敢说与士兵甘苦共尝?”他还想挖苦杨国忠几句,秦襄较为持重,用眼色将他止住。
秦襄道:“我正要请问相爷,不知你把铁都尉招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么?”杨国忠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因他护驾有功,老夫未曾与他见过,故此请来一坐罢了。”他边说边瞅着铁摩勒,生怕铁摩勒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当堂扫他的颜面。
好在铁摩勒没说什么,秦襄接着便道:“既是没有什么,我们倒有点事情要与铁都尉相商,请准告退!”
杨国忠心惊胆战,恨不得他们早走,当下敷衍了几句,便即送走他们。铁摩勒大步出门,冷笑一声,兀是一言不发,临行也不施礼,气得杨国忠在堂上发抖。
到了林中,铁摩勒吁了口气,方始问道:“你们怎知道我在杨国忠这儿?”尉迟北笑道:“长乐公主怕你有难,叫我们来给你保驾呀!”原来长乐公主躲在林子里,听到了宇文通的说话,知道宇文通奉了杨国忠之命来“请”铁摩勒,心里大为着急,连忙遣内侍唤他们二人前来,叫他们如此如此的。
尉迟北又笑道:“长乐公主生怕你给杨国忠所害,急得她坐立不宁,看来她对你倒颇有意思啊!”
铁摩勒面红耳赤,连忙说道:“尉迟大哥,这玩笑你可开不得啊!”
尉迟北大笑道:“有什么开不得,我可并没有把它当作玩笑哩!公主也是要嫁人的,她嫁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喂,铁兄弟呀,若是第二位公主,我不敢劝你娶她,这位长乐公主,可是深明事理,文武全才的女中豪杰,你娶了她,不怕受什么皇家的腌臜气的!”
尉迟北是一片好心,铁摩勒可以对杨国忠大发脾气,对尉迟北却是不能,当下只有如实告诉他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已是订有妻室的了。”
尉迟北甚是尴尬,忸怩笑道:“又是我老黑莽撞了,不知不罪,铁兄弟,请恕老黑失言。”秦襄问道:“铁兄弟订的是谁家姑娘?”铁摩勒道:“就是韩老前辈韩湛的女儿。”秦襄与尉迟北一齐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都是熟人,这位姑娘又比公主强得多了。”
尉迟北转过话题,问铁摩勒道:“我不信杨国忠那样好心,没甚来由就请你去坐。到底是为了何事?”
铁摩勒恨恨说道:“他要我作他的爪牙。”当下将与杨国忠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只略去杨国忠要给他做媒的一段不提。
秦襄叹道:“杨国忠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尚自不知悔过,将来不知要闹出何等事情,怕只怕大唐的江山也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铁摩勒问道:“刚才有两个回纥使者来求见杨国忠,秦大哥可知道这桩事情?”
秦襄道:“略有所闻。说起来这两个回纥使者倒不是杨国忠请来的。”原来玄宗为了贼势披猖,江山紧要,因此想借外兵平乱,这两个回纥使者便是来与玄宗商量出兵之事的。
回纥所提的出兵条件甚苛,经他收复的土地,女子玉帛要尽归于他,玄宗与陈元礼、韦见素、魏方进等几位随从文武大臣商量之后,都不敢答应,只有杨国忠力排众议,他的理由是“不要因小失大”,让回纥掳去一些女子,掠去一些财货,可以保全大唐的江山,那还是“划算”的。当时,也有一些人望风转舵,附和杨国忠的,两方争论不休,议而未决。
秦襄道:“看来是回纥使者已经打听到了这种内情,所以来走杨国忠的门路,请他们兄妹再向皇上进言,务求遂其所愿。哼哼,杨国忠大约又可以收到许多珍贵的礼物了。”
铁摩勒大怒道:“杨国忠不要老百姓,老百姓也不要他!”
秦襄忙道:“铁兄弟噤声,一切有皇上作主,咱们不可随便议论,这话若是给别人听见,只怕你要落个谋反的罪名!”
尉迟北怒道:“秦大哥,你也忒怕事了,难道咱们就任由那杨国忠胡作非为?”
秦襄苦笑道:“莫不成你还能够当真的把杨国忠打杀了么?你的金鞭吓吓他还可以,若真的打了他,只怕皇上也决不会顾念你先祖的功劳了。何况咱们身为龙骑都尉,职司仅是保护圣驾,朝廷大事,却是不能容咱们来管的。”
尉迟北恨恨说道:“杨国忠若是有事撞在我的手上,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偏要管他一管。”
秦襄道:“好啦,好啦,别要尽说这些愤激的说话了,还是早点去睡吧。”尉迟北发了一通脾气,也只好散了。
这一晚,铁摩勒心事如麻,却是睡不着觉。心里想道:“皇帝老子与杨国忠乃是一家人,那是决计不会将他问罪的。朝中大臣,人人都惧怕杨家的权势,连秦大哥也不敢得罪他,也就可以想见了。嗯,难道就当真没有法子除掉杨国忠。”
还有一桩心事,令得铁摩勒烦恼的,那就是长乐公主对他的日益亲近,铁摩勒本来是连想都没有想过长乐公主会对他钟情的,可是从今晚公主和他在林中的谈话,以至杨国忠的要为他做媒,以至尉迟北和他的那番说话,这就不由得铁摩勒不要好好地想一想了。“连尉迟大哥都看出来了,敢情她对我当真是有几分意思?嗯,一个王燕羽,已经是够我烦恼的了,若再招惹上公主,教我怎生摆脱得开?”
这晚铁摩勒睡得不好,第二日还是有点神思昏昏。将近中午时分,铁摩勒正在帐幕里等待护军给他送饭,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铁摩勒出去一看,只见有一堆士兵围着几个人,看清楚了,却原来被围的是杨国忠的厨子。
那几个厨子抬着一只烤猪,还有其他香喷喷的菜式,士兵们正要抢那只烧猪。
那几个厨子看见铁摩勒走来,而铁摩勒穿的是军官服饰,以为得到了救兵,连忙嚷道:“大人快来救命!”哪料铁摩勒走过去道:“你把这只烤猪放下来不就完了,我敢保他们不会杀你!”
士兵们欢呼道:“对呀!我们只要这只烤猪,还不想吃你的肉呢!杨国忠少吃一顿有什么打紧,我们已是吃到草根树皮了!”正在哄得不可开交,忽地有另外一队武士冲过来,拿着皮鞭噼噼啪啪地乱打,骂道:“你们饿得发昏了,连相爷宴客的东西都敢抢!”乱鞭打下,连铁摩勒也挨了一鞭!
铁摩勒大怒,劈手夺过一个武士的皮鞭,骂道:“你们啃杨国忠吃剩的骨头,吃得脑满肠肥,就不顾士兵们的死活了么?”刷、刷、刷连环抽扫,登时把近身的几个武士打得滚地狂呼。
事情一哄起来,立即有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一小队士兵,转瞬之间,便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各营士兵,都骚动起来,奔跑呼叫喝骂之声,有如山崩海啸,军官们哪里还控制得住?连羽林军也卷入了漩涡,争着动手打杨国忠的亲兵!
人丛中不知是谁在大叫道:“找杨国忠算账去!”“问问他是不是要饿死咱们!”“他们杨家享尽了福,却把国家弄得这般田地,杨国忠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做宰相吗?”骂声一起,四方响应,军士们拥着铁摩勒做带头人,人潮似一个个浪头,涌向杨国忠的临时住宅。杨国忠的亲兵早已抱头鼠窜,哪敢迎敌。
杨国忠昨晚留那两个回纥使者谈了一夜,这时刚刚起床,正拟大排筵席,宴请贵宾,听得鼓噪之声,心慌意乱。他的亲信卫兵进报道:“不好了,士兵哗变,由那新来的铁都尉领头,就要打进来了。请太师快去弹压!”
杨国忠定了定神,问道:“就只是那姓铁的小子吗?还有没有别位大人,陈将军呢?”亲兵道:“陈将军不见踪迹,其他的军官也没露面。”杨国忠所问的“陈将军”即是护驾的龙虎大将军、三军统帅陈元礼,陈元礼向来与杨国忠面和心不和,故此杨国忠初时还以为是陈元礼唆使军兵叛变与他作对,如今一听,军官们除了铁摩勒外,都未参加,胆子便大了一些,一想事到此时,也只能亲自出去弹压了。于是他便在几个得力的卫兵保护下,出来与士兵们见面,同时叫那两个回纥使者,悄悄从后门溜走。
杨国忠大喝道:“铁铮,你多大的官儿,胆敢犯上作乱?”“嘿嘿,你们知不知道谋反的罪名?那是要五马分尸,九族抄斩的!姑念你们愚妄无知,受人煽惑,现在本相国法外开恩,只拿铁铮一人问罪,你们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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