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摩勒又惊又喜,叫道:“芬妹,怎么你也来了?”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两人之间,早已不用客套,铁摩勒比韩芷芬长三岁,所以改了称呼,不叫“韩姐姐”,而叫“芬妹”了。
韩芷芬笑道:“我不送你下山,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骂我。”铁摩勒道:“这里离山寨已远,你只一个人出来么?”要知辛天雄与王伯通作对,金鸡岭周围都在王家的势力之内,铁摩勒怕她给敌人认出是金鸡岭的人,虽然她武艺高强,但孤身遇敌,究属危险。心里想道:“你要送就该早些来送,我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你才追来,这不是开玩笑吗?”
铁摩勒正想劝她不必远送,韩芷芬忽地笑道:“摩勒,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和你同行的。”
铁摩勒怔了一怔,道:“怎么,你要与我同行?”韩芷芬道:“是呀,我在山寨里住得厌了,正想到外面走走。怎么,你不欢喜我和你作伴么?”铁摩勒道:“你怎么可以擅离山寨?”韩芷芬道:“我又不是金鸡岭上的头目,说走就走,有何不可?”铁摩勒道:“啊呀呀,你,你,你虽是他们的客人,也不该——”韩芷芬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和辛寨主说好了的,并不是不辞而行。王家忙着和安禄山图谋大事,无暇对金鸡岭报复,我走开了并无影响。你下山之后,辛寨主也在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怕有危险呢,所以我一说他就答应了。”
铁摩勒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韩芷芬笑道:“我是有意令你惊喜的,怎么,你不高兴与我作伴吗?”
铁摩勒笑道:“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我还想向你请教点穴的功夫呢。”
两人并辔同行,一路谈谈笑笑,铁摩勒的马不及她的马快,韩芷芬经常要勒住坐骑等他,但虽然如此,在这一日之间,他们也走了二百多里,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名叫“扶风”的小镇。
这是一个汉胡杂处的地方,男女同行,司空见惯。他们到一间客店投宿,店主人望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夫妻吗?店里只剩下一间房子。”铁摩勒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兄妹。”店主人道:“既是兄妹,那也可以将就住住。这几天南来逃难的人很多,到处都住满了。恰好今天刚有一个客人搬出,算是你们的运气。”铁摩勒没法,只好要了那间房子。他郑重嘱托主人代为照料马匹,要了几个酒菜,便和韩芷芬进房。
铁摩勒是在刀枪堆里打滚长大的,但和一个女子在晚间同处一室,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进了晚餐之后,两人在烛光下相对,都不免有点异样心情,铁摩勒低声说道:“芬妹,你早些安歇吧,这张床给你,我在地上打坐。”韩芷芬道:“你病体初愈,还是你在床上睡吧,舒服一些。”铁摩勒红着脸道:“不,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在这地上打坐满舒服。”其实他是不好意思在韩芷芬面前睡觉。韩芷芬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呀。好吧,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吧。”
这间房子不过丁方八尺,是名副其实的斗室,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之外,剩下的地方极为有限,两人都在地上打坐,几乎是肌肤相接,气息相闻。铁摩勒但觉缕缕幽香,中人如酒,禁不住神思飘荡,忽地一个少女的影子泛上心头,那是王燕羽的影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会想起王燕羽来。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店主人高声叫道:“客人们都请出来,长官来查夜啦。”韩芷芬骂道:“讨厌,一出门就碰上这些麻烦事儿。”铁摩勒笑道:“你就忍着点吧,要是和他们闹起来,麻烦就更大了。”
客人们陆续出房,韩、铁二人也混在人堆之中,未到大堂,便听得有个军官问道:“你们这里有几位女客?”店主人道:“有三个。”那军官道:“是有男人相伴的还是单身女客?”店主人道:“有一个是兄妹同来,其他两个是并无男子陪伴的,不过也非单身女客,她们是结伴同来的。”那军官“唔”了一声,又问道:“这三个女客,有没有骑着马来的?”店主人道:“只有一个是骑马来的,就是那个妹妹。”军官连忙道:“马是什么颜色?”店主人道:“好像是匹黄骠马。”那军官道:“好,你带他们到马厩去看一看。”
韩芷芬吃了一惊,心道:“难道他们是来追查秦襄这匹宝马的下落么?”铁摩勒更是吃惊,这军官的声音尖锐刺耳,甚是特别,竟似在什么地方曾听过的。
这时他们已经出到大堂,铁摩勒抬头一看,不由得当场变了面色,原来这两个军官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安禄山的亲兵副统领聂锋,这个人也还罢了,另一个却是曾在飞虎山上,和他的段叔叔交过手的那个精精儿。铁摩勒恨得牙齿格格作响,心中想道:“幸而他的师兄空空儿没有同来。”
当年在飞虎山上,精精儿与段珪璋比剑的时候,铁摩勒只是旁观人众之一,后来大闹龙眠谷,精精儿虽也在场,却未曾和铁摩勒交过手,何况铁摩勒现在已经长大,精精儿就算当初曾有印象,如今也不认识他了。
铁摩勒心里想道:“他们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知道芬妹今日会骑这匹黄骠马下山?不对,九成不是为这匹马来的!”“可是,不为这匹马又为的什么?聂锋是安禄山帐下有数的将领,怎的会到远离范阳数百里外一个小镇来查夜?”铁摩勒心里阵阵疑云,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两个女客是一对跑江湖的卖解女郎,都有一头长发,精精儿叫兵丁举起火把,走到她们面前,端详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来,拨开她们的头发,年纪长的那个媚态撩人,“噗嗤”笑道:“大人,你干什么?哎呀呀,哈,哈,哈,我最怕呵痒!”精精儿面色一沉,将她们推开,喝道:“胡说八道,谁和你们闹玩?走开,没有你们的事了!”
精精儿眼光一转,落到韩芷芬身上,怔了一怔,走过来道:“干什么的?”韩芷芬道:“和哥哥一同逃难的。”精精儿道:“好一位美貌姑娘,你是懂武艺的吗?”指一指她腰间的佩剑。韩芷芬道:“武艺虽然不懂,但兵纷马乱,带剑防身,总好一些。若有坏人,也不能教他容易欺负。”
精精儿“哼”了一声,跨上一步,忽地来捏韩芷芬的手臂,铁摩勒陡地一声大喝:“你欺侮人!”一掌就照精精儿的面门掴去!
精精儿焉能给他打中,反手一刁,立即扣着铁摩勒的脉门,冷笑道:“浑小子,你不想活啦!”双指正想扣实,铁摩勒铁腕一振,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突然发出,精精儿双指之力禁受不起,登时松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闪电之间,精精儿那一只手刚沾着韩芷芬的肌肤,韩芷芬已是挥袖一拂,引开他的眼神,右手五指一拢,使出家传拂穴功夫,跃将起来,反手朝着精精儿的脑门一拂。
精精儿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来已看出这对“兄妹”懂得武功,却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武功如此厉害,百忙中霍地一个“凤点头”向后跃开,饶是他闪避得快,“太阳穴”附近已给韩芷芬的手指拂中,登时脑痛如裂,眼前昏黑。
铁摩勒拔出剑来,一剑就向精精儿刺去,精精儿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双眼未曾睁开,已是身移步换,他的轻功远在铁摩勒之上,铁摩勒出手如风,刷、刷、刷连环三剑,都未刺中,待到第四剑攻到,精精儿亦已拔出剑来,但听得“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精精儿倒退两步,铁摩勒的长剑却已损了一个缺口。
他们两人乒乒乓乓地打将起来,登时吓得鬼哭狼号,鸡飞狗走。聂锋拔出长剑,堵住门口,扬声问道:“是这两个人吗?”精精儿叫道:“不管他们是否刺客,先拿下来再说!”言下之意,即是要聂锋帮他的忙。
聂锋未上,韩芷芬先已攻到,她将青钢剑当成判官笔使,剑尖一颤,瞬息之间,连袭精精儿七处大穴,精精儿“咦”了一声,叫道:“你这丫头也会刺穴!”使了一个“游龙绕步”的身法,避招还招,也是在一招之内,连袭韩芷芬七处大穴,精精儿轻功比她高明,功夫也较为老到,韩芷芬一剑搠空,但觉劲风飒然,精精儿的剑尖已指到了她胁下的“愈气穴”,幸而铁摩勒来得及时,一招“乘龙引凤”,将精精儿的宝剑引出外门,可是双剑相交,铁摩勒的剑身又损了一个缺口。原来精精儿这剑是由玄铁合金炼成的,名为“金精铁剑”,剑刃钝而无光,看来毫不起眼,但却沉重异常,给它碰着,就似给大铁棒砸击一般。
精精儿一招将韩芷芬杀退,哈哈笑道:“你的刺穴功夫也不错了,可惜尚未到家。”他话虽如此,心头却不禁为之一凛,要知精精儿的刺穴剑术,是从袁公古剑谱中学来的,这部剑谱早已失传,直到三十年前,始由他的师父从一古墓中掘得。精精儿与空空儿同门习技,空空儿能在一招之内连袭敌人九处穴道,精精儿不及师兄,只能在一招内连袭七处大穴。他们的师父已死,精精儿以为刺穴剑法,当世除了师兄,就要数他第一。哪知韩芷芬年纪轻轻,竟然也能像他一样,在一招之内,连袭对方七处穴道,而且使出的剑法又与他的所学不同,这怎不令他惊诧。心里想道:“难道刺穴之法不止一家,除了袁公剑谱,还有别的古谱不成?这丫头现在虽不及我,但亦已练到这般境界,再过几年,还当了得?”他不知道韩芷芬乃是韩湛的女儿,韩湛是天下第一点穴名家,这刺穴之法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聂锋拔剑出鞘,上前助战,挽了一朵剑花,使出一招“玄鸟划砂”,斜刺铁摩勒的膝盖,铁摩勒喝道:“你也来了么?”运足气力,将长剑当最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聂锋是安禄山帐下第一把剑术好手,却不曾见过这等看似平凡,实则威力奇大的剑法,双剑一碰,立知不妙,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这一回却是聂锋的剑身损了一个缺口,他定睛一瞧,不由得失声叫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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