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磊挪开目光,指尖仍以轻微的幅度颤抖着。他时不时一激灵抽一下,没有回答闻九天的问题。
“可是傅岹然不一样。”闻九天双腿叠起,靠着椅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傅岹然,他对任何事物都不抱有分毫的敬畏之心。所有的所有都要臣服于他的掌中,服务于他的目的、他的自我实现。”
“也许他是个有天赋的艺术家,是个有共情能力的人,可他完全拒绝共情。他的世界里没有旁人的喜怒哀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的人。”
“如果那七幅画真是沈灵均的,您放心交到他手里吗?”
石若磊听着闻九天的话,他不打断,也没有半点反应。直到闻九天说完,他才缓缓地看向闻九天,“你说得都对。傅岹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得分毫不差。”
“那您”闻九天紧抿了下唇,牙齿不自觉咬住了肉。
“但是,”石若磊眼皮动了动,“傅岹然是我唯一一件胜过闻愚白的作品。”
“我一生,样样都不如你外公。唯有一点,他不如我。”
闻九天感到胸腔翻腾起一股气,“你说什么?”
“我并不是个喜欢带学生的人,也不擅长指导后辈。”石若磊双目放空,仿佛眼前浮现出多年以前的景象,“那一年傅尚找到我,说是闻愚白收山了,请我教导傅岹然。”
“你知道么?我大部分取得成就的机会都是这么来的。闻愚白没有时间、闻愚白婉拒了、闻愚白收山了…于是人们才来找我。”
“我第一次见到傅岹然,就觉得他跟傅巍小的时候很像——这也许是你外公以收山为由拒绝教导傅岹然的原因,他会想起自己那个英年早逝的学生,也就会伤心。”
闻九天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面前已经被执念吞噬的石若磊,他并不觉得恐怖,反倒心生一股悲悯:这个人,至死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然后呢。”闻九天问。
“于是当时我想,”石若磊的声音变得洪亮了起来,竖起一指朝天点去,“他闻愚白能教出傅巍,我为什么就不能再教出一个傅岹然?!”
“这件事,是我赢了。”那一句洪亮的呐喊消耗了石若磊大半的精力。他瘫倒回床上,无力地咳个不停,笑眯眯地看着闻九天,“咳是我咳赢了。傅巍早就被被人遗忘了,只有人们抨击闻愚白时才会假惺惺地悼念他一下;咳咳咳咳”
“但是傅岹然咳,他的名字会永远刻在这个时代的画像上,他就是一个时代。”
石若磊的激情澎拜让闻九天匪夷所思,他第一次发觉人类与有荣焉的能力如此之强。人类会不自觉地向往强者、美化强者、与强者共情,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一种虚假的满足和优越感。
强者站在光芒万丈处,人们与他共情,就仿佛自己的人生也由此被点亮了般。殊不知,强者周身的光芒或许就是拿他们作燃料烧起来的。
“所以”闻九天已经有些麻木。他顿了顿,“这件事,您不打算管了?傅岹然对您大概也是一样不会手软的。”
“我说了,我自己无所谓了。”石若磊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至于那七幅画我很遗憾,但是如今的桐州画坛已经不归我说了算了。”
“我不会去跟傅岹然争。因为他的成功,也是我的成功;我很感谢他,让我在和闻愚白的战争中取得了最后一次的胜利——也是唯一一次。”
新闻重播到早晨沈杯拼接画的事,闻九天知道不久后拼接画的“幕后真凶”就会被“调查”出来。到那一天,石若磊将身败名裂。
石若磊望着屏幕上那幅由闻愚白组成骨血的画,一时出神。冥冥之中,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落日的余晖洒向自己的墓碑。
第69章我不好说
闻九天从石若磊的病房里走出,步伐比来的时候沉重缓慢许多。
“小闻公子,你还好吧?”
闻九天循声抬起头,走廊上凌昆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是个俊秀且阳光的年轻人,也许不够机灵,但温和听话,是个会让人喜欢的人。
这就是石若磊挑出来打算用闻愚白的画强捧的那个画家。而他本人看起来真诚且无辜,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跟石老师是亲戚吗?”闻九天朝病房里看了眼。
“不是。”凌昆微笑着摇了摇头,“石老师没有孩子,所以我才来的。他对我一直很好。”
闻九天抬起头,盯着凌昆的眼睛直截了当道,“你知道那幅拼接画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凌昆流露出受伤难过的神情。他轻轻低下头,“我也不知道石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也许在他心中闻愚白老师的画是不可替代的。”
闻九天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昆。他心里想着:你知不知道,如果那幅画如石若磊所愿被选了出来,你的一生就毁了。你会在风光的时候扮演一个台前的傀儡,然后一朝事发坠入万丈深渊。
“我很抱歉,闻公子。”凌昆抬眸,认真地看着闻九天。
闻九天有些诧异,随后眼神冷了几分。他本以为凌昆是个不知情的被害者,并没有参与拼接画的事。
“我本来本来是不知道的,”凌昆看出了闻九天的意思,他解释道,“但是之前傅老师傅岹然老师来问过我,他没明说,但我我很快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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