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丝毫没有了平日的从容,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为自己儿子的病日夜揪心,心力交瘁。
坐了一会,我告辞出来。走出院门口,迎面碰到四阿哥。
我上前行礼,他冲我点点头,走了进去。暗自留神他的表情,还是丝毫不乱的平静。自己的儿子,他不担心?我摇摇头,稚子而已,虽然疼爱,也不是生活的中心,他关心的东西太多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一阵难过,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可以让我相信的东西?连父子亲情,都只是这样。
当晚,弘晖病重,又拖了一日,终还是离开了人世,年仅八岁。
我忙赶到那拉福晋房中,发现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抹泪的、劝慰的,吵吵嚷嚷,而唯一不出声的,就只有木然坐在椅子上的那拉福晋。我的心,被揪得一痛。那拉福晋平日最讲究仪态,无论何时头发都一丝不乱,腰都挺得笔直。而现在,她软软靠在椅子上,眼神游散,一动不动,似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悲哀。
为什么她经历这撕心裂肺的之痛,还要在这坐着听这些言不由衷地安慰之词?我回头低声吩咐了碧云几句,转身走到后院。
过了会,那拉福晋缓缓走出来,步子有些蹒跚。我过去扶住她,她疑惑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轻轻抱住她,柔声道:
“姐姐,这没人,你难受就哭出来吧。”
那拉福晋身子一僵,随即微微颤抖,我轻拂她的背,抬头望天。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
我的肩膀上,湿了一片。那拉福晋绝望,通过她止不住的颤抖直传到我心里。我静静在这陪着她,觉得嗓子有些哽咽。
“衡儿,你没做过母亲,不会理解,失去了孩子意味着什么。”我缓缓往回走,心里想着那拉福晋哭过后,神色平静的对我说的这句话。
是的,我没做过母亲,可我做过女儿。
一个一直不敢深想的问题突然涌上心头,冲的我站不住。回过头让碧云先走,我过去扶着柱子,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嘴里咸咸的,嘴唇被我生生咬破。
我的妈妈,是不是现在也在时空的某一角落,强忍着痛苦,默念着我的名字流泪?失去了我,她会怎样?想到小时候我生病时她焦急的脸,想到上大学时打电话她装作不在意却不小心流露出盼望我回家的意思,想到和她手拉着手逛街,想到和她嘻笑打闹,彻夜长谈,想到我最孤独最无助时,妈妈用淡淡的语调劝说,让我知道我永远有最有力的支持……别人的心只能分我一块,而我却永远是妈妈的唯一。
如今没有了我,妈妈你怎么办?那拉氏悲伤的脸,慢慢和我妈妈的重合在一起。
我哭到浑身脱力,软软靠在柱子上,一时间脑里一片空白。
“是衡福晋?”隐隐听到有人说。
我木然抬头,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太监在我面前诧异的看着我。是谁?我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擦了擦眼泪,我不看他,转身离去。
冷风吹得脸上的泪痕生疼,我不由得加快脚步。不敢再想妈妈,但那拉福晋的悲伤却深深感染了我。
“你又是怎么了?”一个声音叫住我。
抬头一看,四阿哥站在我面前,面色阴沉。
他这是下朝回来?我的心中不禁一阵愤怒,那拉福晋虽然不说,但对四阿哥,也是怨的吧?但他是夫君,他是天,虽怨又怎敢表现?这种日子,不在家陪悲痛欲绝的妻子,还照常办公上朝,做给谁看?
儿子死了,带走了母亲的一切,却换不回父亲的一天陪伴。对那拉福晋,弘晖是唯一,对四阿哥,不过只是个“之一”罢了。这里有几个唯一?却有太多的“之一”了。
我一阵心灰意冷,只觉面前这个人冷血之极,刚才所有的悲哀都一下子涌上胸口,一句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杜衡在为别人难过,可最该难过的那个人看起来反而若无其事。”
四阿哥脸色骤变,一道冰冷的目光猛地射向我,我挺直了腰板,毫不退缩的回望过去,两人在风中僵持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多久,四阿哥的眼睛暗了下来,一抹悲哀一闪而过,他迅速移开目光,快步而去。
当晚,我在房里捧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四阿哥眼里那一抹悲哀在眼前不停浮现,是不是我说重了?心中有些忐忑。
随手翻着书,突然一张纸掉了下来,我一瞟,好像上面记得是什么帐。我盯着这张纸良久,叹了口气,下了决心,叫碧云拿来外衣戴上灯笼,拿着书出门而去。
今晚府里格外的静,我走到四爷书房门口,向里望了望,黑着灯。我犹豫半响,吩咐碧云取烛台过来,让她等在门外,自己轻轻推门而入。
黑暗中的屋子,更显空旷。四爷的书房没有多余的摆设,我径直走到书桌前,发现上面零乱的重重叠叠摆着好多张纸,不禁有些奇怪,按说他最爱整洁,怎么会放着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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