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乳白色流线形的"东方"轿车行驶在长安街上。
尽管地铁的遂洞几乎把北京的地下掏空了几层,磁力运输管道也在四五米高的半空中织成了一片错综复杂的网络,市内的地面交通仍接近于饱和状态,以至于北京的交通堵塞在本年的旅游指南中成为这座城市可供观赏的一大奇景。每天在北京的上空都有十几架机舱全透明的直升机转来转去,载着来自大洋彼岸的汽车发明者的子孙们欣赏一阵。对这种有损于首都名声的行径市政厅和市民们多次向中国国际旅游公司提抗议,但无济于事。
可是这辆"东方"车所到之处竟处处绿灯。为了这些绿灯,至少有十多名交通警因违反规定,用手动代替公正的计算机而被解雇,但其它的交通警仍前仆后继,把能给这辆有着优曲线的乳白色小车开一次绿灯当作挂一次勋章。
这是一辆全中国都熟悉的小汽车。
开车是一位全世界都熟悉的美丽的女性。
她生于2166年的春天,今年29岁。
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认为她很文静,而且很孩子气。
第一次看见她的人都会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有着东方人黑色瞳仁的大眼睛不但会说话,而且还时时飘出听不见的钢琴曲,这曲子是柔和的,如之类。但不是为了爱情;这双眼睛飘出的钢琴曲是无目的的,钢琴曲是随着这双黑眼睛一起出生,就象银光随着星星一起出生一样。
她是女性中的女性,仿佛,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几千年的女性的柔美沉淀下来,由一个水晶漏斗集中起后结晶成了她;她是女性中的女性,如果有一个测量女性气质大小的仪器,这仪器一靠近她就会因为读数太高而烧毁。去年,在刚刚落成的联接亚洲和美洲大陆的白令海峡大桥上,她轻轻地抚摸那根高出海平面500米,宽为30米的巨型钢柱,这钢柱支撑着两根直径为3米的钢索以吊起上百公里长的跨海大桥。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在旁边看看她,又顺着她的手看看被她接触的高入云端的青色钢柱,惊叫道:"上帝啊,这根钢柱要变成柔性的了!"当时欧洲的一位电视评论员在大桥上这样向全世界报道:"白令海峡大桥现在仍在坚强地抵御着北冰洋的寒风,北极的流冰仍在它那强壮的桥墩上轰隆隆地撞碎,但在她登上大桥并抚摸它时,它变成女性的了,以后人们欣赏大桥的柔美将远多于她的雄伟。"
她拥有的东方女性的气质似乎并不只属于自己,这气质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磁场,能够磁化进入其中的一切,使坚硬的变柔软,使粗糙的变光润。这时,她轻轻地扶着"东方"车的方向盘,仿佛那个黑色高强度塑料圆盘连同它下面的铬合金连杆都变面条般柔软,她的双手稍不当心就会使其变形。
但正是这双戴着雪白的长手套的手,捏着世界天平上三颗大砝码中的一颗——它们掌握着这个面积有960万平方公里,人口有20亿的东方古国的最高权力。
"东方"车驶过了天安门,它的目标是西长安街上的新闻大厦。很快,共和国的最高执政官看到了那座本世纪三十年代的巨型建筑。它由两个互相倾斜头部碰在一起的部分组成,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A字,现在,它那晶莹的表面正反射着落日桔红色的柔光。
五年前,在这座大厦中,她作为新当选的最高执政官同全国20亿人民见面。她的前任同她握手后,对她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她至今也未能猜出那微笑的含义。
新闻发布大厅的设计很有现代色彩,其妙处就在于它在视觉上根本不是一个大厅,而是没边界的。除了建造这座大厦的工程师,谁也不知大厅的墙壁是什么形状,它的地板是全透明的,地板的下部有和上部对称的另一部分,这座大厅中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悬浮在无限的空间中,上下左右无任何参照物。这空间可依需要成为黑色或蓝色的,也可出现几颗星星或一幅全国地图。据设计者称,这可使这个大厅中的人置身于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境界。
按惯例,每一个新执政官都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在这个空间中对20亿人民发表他(她)作为执政官的第一次讲话。以前的每一任最高执政官都为这一分三十秒绞尽了脑汁,也确有那么一两次成为不朽的,但大多数都是被作为吹牛的新纪录而载史册。但她是个例外。
她似乎没有为这一分三十秒做过任何准备,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她站在那里,一支手扶着透明的讲台,身后是深遂的天蓝色空间。
她用那双大眼睛看着20亿人,20亿人也在这广大国土上的各个地方同时看着她。人民和他们的新领导者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他们的心在通过目光交谈。
这个时候,各大城市都打开了它们的巨形影像系统,在天幕上转播最高执政官就职的新闻。在上千米高的夜空中,她的眼睛在凝视着这块古老的土地。目光带着沉思,带着信心,同时人们也不能不承认,还带着一丝忧伤。
一分三十秒过去了,她开始了为期八年的共和国最高执政官任期。在这期间,人民可以随时撤换她。
"我是记者。刚才您什么也没说。"一个声音在轻轻地提醒她。
她从刚才的状态中醒过来。"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真对不起。"她的声音比刚才那个还轻,像从四周这蓝色的太空中飘来的一阵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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