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骛清抄起酒杯,润了润喉:“给你讲个坊间传闻。早年张香帅门下有不少才子,有一位年轻人是公认的才学过人,一见到前辈沈曾植先生就开始滔滔不绝地畅谈所学,沈先生自始至终不语。那位年轻人奇怪,就问,为何先生不说话?”
桌畔出现了一位穿着西装马甲和白衬衫的青年男人,接话道:“沈先生回答对方,‘你说的话我都懂,而你要懂我的话,还得读二十年的书。’”
谢骛清微抬眼,见来人。
文气重的一个男人,面容清俊,生得高眉深目,目光尤其亮。虽不知身份,但猜得到。
“后来那年轻人痛定思痛,潜心国学,成为了如今名扬天下的辜老先生,”召应恪给了传闻一个结局,“谢公子是想劝你回去潜心读书,勿要自满自得、白白辜负老天爷赏的天赋。”
那人讪讪,闷不吭声走了。
召应恪对谢骛清微颔首:“谢公子。”
谢骛清微点头,没说话。
“舍弟之事,”召应恪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多谢。”
“你该谢何家,”谢骛清不带情绪地提醒他,“日后记得还上未未的人情。”
两人交谈到此为止,远处被众人簇拥着的是姗姗来迟的主人家,也是这个重要人物终于让谢骛清离开了座椅。谢骛清上前,被今夜的主人热情拥住,老人家连声的“世侄”让众人热泪盈眶,把谢骛清的背影也变得模糊了,融进了这层叠交错的灯影里。
翌日清晨,正明斋饽饽铺的第一个客人是个武官。
老板未到,只有一个伙计拿着抹布擦门框,武官进来便指明了要铺子里的好东西,却不是熟客,描述的话语也奇怪:“一个白饼子,酥皮的,上边拿红章子盖了个‘玫’,一个是六瓣的,像桃花,粉桃色。还有一个……像个老虎或是猫的爪子,该是豆沙馅的。还有奶酪。”
伙计按对方字句,装了白酥皮玫瑰饼,六瓣桃花酥和佛手酥。
唯独奶酪不肯给:“那要堂食。”
“可以加钱,几倍钱都可以。”
伙计摇头。
武官无奈,却有礼貌地笑笑,并不强求:“小哥儿稍等,我问问。”
伙计往出瞧,见武官出去对着轿车的窗内低声说了两句。车门开了,下来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那人有双让人过目难忘的黑色眼眸,浑身上下每一个动作和步子都透出了宿醉的疲态。他一低头避开高处的绿布包裹的门楣,对伙计轻点头招呼。
伙计在此处多年,大人物也曾见过,却没被这等人点头招呼过。
“堂吃吧。”
武官对伙计说。
那人一言不发,径自往里去了,熟门熟路的。
伙计呆了一呆,追上前引路,见他挑了最里边的一个角落隔间。武官再不肯让伙计靠近,将绿纱门合上半扇。
伙计去后院取今日第一碗奶酪,在想,幸亏这是晨起,不是深夜。那位公子哥给人的感觉像戏词里唱得一露面便能摄人三魂七魄的那种……幽谷佳人,不同的是,他是个男的。
***
那日后,谢骛清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更简单说,是在她能接触到的圈子里消失了。她曾有几次去六国饭店,热闹的地方难免有人叫一声谢公子,但看过去,均不是他。
转眼到了新一年。
白谨行去年年底因一张通行证名震京津,不久遍传出了他那两张船票的情话,求而不得的心情在故事里渲染得十分感人,惊羡了一干京城名媛,包括何家那边的姐妹们。
没几日,刚到京的邓家小公子相亲后,对何未一眼定终身,川流不息地送花到何宅,更是惹来了前所未有的嫉妒意。和谢骛清比起来,邓家小公子才是前途无量的,既不像白谨行已舍下功业、决意留学,又不像谢骛清那般高不可攀、风流难懂。
“自打紫禁城大婚起,我们家的风水也变了,”均姜剥着杏仁,往小白瓷碗里丢,“小姐的姻缘线都缠成一团了。”
“可、可不么,”扣青眨了下眼,认真道,“旱、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以为小姐是旱的那个,没成想是涝的那个。”
“莲房?”
均姜伸手,在莲房眼前晃。
莲房回神,脸一红,端着满碗的杏仁出去了。
“怎、怎么了她?”
“二老爷回来了,”均姜抿嘴笑,“你说怎么了?”
在东面院子的大书房里,何未摸摸卧榻的热度,太凉了。她对方才进来的莲房说:“二叔这里没有人照料不行,你过来几天。”
莲房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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