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见我略清瘦了些许,道:娘娘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我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我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我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我仰首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色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李长趋近我,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我的松快不动声色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浪,难免要顾此失彼。
玄凌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我轻拂衣上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多照拂了。
李长点头:是。就再委屈娘娘一段时日了。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绵包袱,道:这是沈婕妤交给奴婢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娘娘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日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我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首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首,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陵容抬起头,面带惊异地询问:姐姐怎么了?
我怕被她看出了心事,忙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捧着书手也酸了。
陵容扑哧一笑,我总是想不明白,姐姐怎么那么爱看书呢,我见了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字就头疼。
我俯身拾起书,笑笑道:不过是解闷儿罢了。
我依旧翻开书页,人却是怔怔的了。不管我在不在玄凌身边,他本就是我的一切,我的荣辱、生死、尊卑皆是由他给的,无论我是否全心爱他,是否心甘情愿陪伴在他身边,我们都是一体的。他荣耀时我未必荣耀,而他卑辱时我却一定是卑辱的了。
而他费心筹谋许久,是一定不能输的。万一,我不敢去想这万一,他若不在了。
这一点念头一动,自己就心慌意乱了,胸腔一闷,直想哭出来。原来,我是这样害怕他死去;原来,我对他还有这一分真心。
于此,我才知晓我与玄凌是怎样的一种心系和牵念,利益之外,亦是有真情的吧。
正出神,陵容推一推我,关切道:姐姐近日老是心神不定,可是有心事么?
我摇一摇头,正要说话,桌上的红蜡烛从烛芯里毕毕剥剥地一连爆出儿朵火花,在寂静中听来分外撩人。
陵容却先笑了:灯花爆,喜事到。凭姐姐有什么心事,也尽能了了。
我明知此事虚无不可靠,然而话却是说到我心头的,不由得唇角便含了笑。
正说着话,槿汐捧了一盆炭火进来,唤醒了流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发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说着取了手炉煨在我怀里,兴致勃勃道:奴婢在炭盆里煨了几个芋头,等下便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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