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大帐之中,邹吾在给辛鸾上甲。
甲是全副的,沉沉地压在辛鸾的肩上,质地如札,抚之光滑如木竹简牍,手腕上,邹吾解下辛鸾的麻绳,扣上一副缀满金属甲片的臂鞲,直护道袖筒为止,腰上,狻猊腰带,革带勒到最里面的叩节,然后接过申豪递来的白色外袍,将这身甲胄不露分毫地盖住——
外面的颦鼓已经响过了好几遭,都是重兵列队的声音,申豪在辛鸾旁边严肃地看着,问,“殿下您看看能自如行动吗?今日骑马,不得佩戴兵刃,但未防辛涧耍诈,咱们还是要留一手以备万全。”
辛鸾闻言抬了抬手臂,踢了踢腿,继而点头,“可以。”
正说着,红窃脂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今日议和双方最多可带五人随性,昨夜辛鸾问了红窃脂的态度,当时女郎不置可否,他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让开!”
女郎气势汹汹,凶恶得没有一丝柔情,捏着一个小盒子朝着邹吾挥臂驱赶,邹吾不敢逆其锋芒,闻言立即以一种极其理亏的态度侧身避让。
辛鸾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俩人,正要说话,红窃脂却拈开了小盒子,四周猛地扑开一股好闻的脂粉气。
“这是什么?”申豪奇了。
“面脂。”红窃脂冷冷地,说着翘起小拇指,用右手食指尖点了点那乳白色的粉末,毫无预兆地按在了辛鸾的嘴角上。
辛鸾:!!!
辛鸾不防备她这么个动作,顿时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躲什么?”
红窃脂凶霸霸的,恼火地瞪了辛鸾一眼,数落道,“你知道我昨夜是飞了多久才淘得到这一小盒回来?好好站着,别躲!”
辛鸾这才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眼底一抹乌青。想来是昨夜绕行许久才越过济宾王的大军,窜到城镇里连夜顺来这么点东西,她自己不施粉黛,到想着给他买面脂,闻言,辛鸾心中不禁动容,虽然仍受不了她离自己这么近,但还是僵着脖子不敢稍动,仍她上下其手。
抹了一会儿,红窃脂直等把辛鸾那道伤疤遮住了,左右看了看,道一句,“成了!”这才推着辛鸾往外走,“骑马距离远,也不怕人看出来,主君就该有主君的样子,落一块疤怪教人看笑话的。”邹吾和申豪跟在他俩身后,目示一眼,鸽子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跟上。
昨夜雨洗天穹,今日云开日朗,辛鸾走出大帐时,正是青天万里,尘翳不生,他的大帐底下以木板托高了树池,高处矫首而遐观,正可见东西两侧重叠的山峰之间,两军队伍此时正浩浩然地在数里之外列开了阵势,坚硬强悍宛如一列列生铁,将山势拦腰横截。
而这严阵以待的军阵,北侧是济宾王的柳营、雀山等京卫,南侧是南境的黑铠重甲步兵,两军对峙的垓心处,尚且留着一大跨横约五十余丈,宽约三十余丈的黄沙空地——正是今日谈判之所在。
“天还没亮就听到号角频传,济宾王一万营卫,南境向副两万人马,他们起得可都够早的啊。”
此时卓吾和徐斌都已经等在帐外,辛鸾漫不经心地掠过目光,颇为裕如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可徐斌却没有辛鸾的这份轻松,金铁低鸣声中,几万人马于晨风中鸦雀无声,近处的黑甲覆盖着黄土,直蔓延到眼前,汹涌起伏,让人见之生畏。
他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殿下当真不带十一番的轻骑去么?这般阵仗,咱们只身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
徐斌一生谨慎,投入辛鸾账下恐怕是此生唯一一次聊发少年之狂的意气用事,此时他不是信不过济宾王,而是济宾王根本不可信,且哪怕眼前为辛鸾掠阵的向繇两万大军,他也是疑心多于信任……他不敢想象,今日若稍有不测,他们六人就如蚂蚁附着柳叶而置身海浪,只要任何一方稍有异动,他们立刻尸骨无存!
他此话一出,帐前的赤炎十一番立刻有人齐崭崭跪倒,道:“殿下,徐大人说的对,带我们去罢!”“是啊!殿下!带我去!”“让卑职去护送您!”其中打头的正是申豪的副将,只见他战枪倒持,满目忧心:“殿下,多一个人也是多一重保障,我们久经战阵,今日的对垒情状对您当真是极度不利,我们去,不说万人中往来自如,但至少可以确保您安然无恙!您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以死谢罪,来敬告先帝英灵!”他话音一落,百余人的轻骑红甲立刻轰然附和。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辛鸾抬手压住那请命之声,待人声稍静,才缓缓道,“不是我信不过诸位,十一番的忠心,对我父王、对我,都天地可表!只不过这垚关谈判,双方各带五人是早先定好的,对方也有文臣,也有武将,若我连这一关节的胆量都没有,还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用对方来笑我,我自己都要笑我自己!——各位且不用如此紧张,我今日不过就是与我那位好叔叔说说话罢了。”
辛鸾一番话漫漫谈来,并未刻意的抬高调门以做慷慨,要管之前,是千军万马的层层围拢,他曳步走下台阶,神色安定而裕如,颇有几分千万人亦往矣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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