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鸾不是为了自己而哭。
受过的羞辱,遭过的苦楚,背负的冤屈,他信未来一日,终成往事……他不是为了自己而哭。
起先他想的是段器,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其实辛鸾和他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的,也没有说过多少话,他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便是辛鸾的寝殿,段器也不敢造次进入,辛鸾弹箜篌的时候,段器会靠在门外听一会儿,辛鸾和辛襄吵架,段器会安慰他,看辛鸾苦恼,他笨嘴拙舌却恨不能以身代之,辛鸾对段器所有的了解,都源自他突然找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现在看来竟然成了他们唯一一次的交流,当时辛鸾没有说话,只有一声箜篌轮弦作答,段器却说,殿下,得您倚重,是我无妄之福,向您效忠,更是我此生荣耀……
辛鸾的悔太多了。
蓦然回首,处处都是再难还报的情意和献上的尸骨。
这几日他们一行人频繁打探消息,便是无职的小将也格外关心,等到十一番余部汇合后,他们关切地问漳河死伤多少,余部又说平民踏死百余人,又有说千余人。
昨日途经熊山,辛鸾亲自打熊剥皮予赤炎十一番切割烧烤,大酒大肉当前,他们脑子还能听见遍山的杀声,无声垂头,各个难以下咽。
误伤在所难免。
那天所有在场的人,便是辛鸾也在对敌时失手那么几次,他们不必明说,后来人也能明白。这群人均龄才二十岁,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不是那种鸡贼无耻之辈,纵有急迫的功业之心,却还没有泯灭掉天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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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们一路行来,平原路坦,几番与追兵动手。甚至半路看到趁乱而起的劫匪,纵火延烧村镇邑居,奸淫他人妻女的,赤炎十一番看到也顺手收拾了一番。
当时辛鸾看盗匪猖狂,还不解,问,“我父亲留下的吏治原来这般不堪一击嚒?当地的地保呢?”
申豪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轻,说“殿下,这个与那个无关,再清平的盛世也有浑水摸鱼的无赖。”再加上他们也忙着赶路,邹吾也没说话,辛鸾就被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了。
后来行了一天,辛鸾才发现,越是邻近垚关,越是十室九空,乡野村落的劫掠之事,简直是秋后的蝗虫,前赴后继,防不胜防。
申豪这时候才跟辛鸾说实话,说这种情况在所难免,漳河围杀的事情太大了,现在全国的消息漫天飞,只怕所有人都会传济宾王和太子要打仗了,有兵的在打听投靠哪一方,有俸秩地忙着向上活动打听站队……天都要变色了,地方官哪里还顾得上修一修民事,整个东朝能还能顾百姓的父母官,两只手便也数得过来了。
而这个当口,总有些脑子灵活、品行恶劣还强悍好斗的人物,明火执仗地在周遭抢一把,能抢多少抢多少,抢到就是赚到了,这些草莽中危害一方的穷凶极恶之徒,以往或许入室盗窃还要装神弄鬼,现在干脆一声雷吼,群聚劫掠。
所以,辛鸾和济宾王还未正面交手,一路的小民差不多都已经望风而逃。
真的没有办法。
良民顺民都是会害怕的,漳河水的死难者都是国内殷富之家,这样在平时尚且有自保之力的人,在权力斗争前,仍然成百上千地横死在先帝的祭坛之下,那这些没有既功强近之亲的乡野小民,又如何能抵御来势汹汹的危险?百余户的村落或许还能聚在一处,但是数十户百余人的小村落,根本就闻声逃得无影无踪。
就在刚刚,他们还看到一伙盲流劫掠之事,三十几个不大的年轻人,策马在村外以马铁镫相击,呼啸着做金石兵戈之声、痛敲门楣,这些贼人看着崩裂四散的百姓,在后面还策马狂笑,得意处就拉开裤子解一泡小便。
辛鸾看得怒气上涌,还不等吩咐,十一番已经快马一步把人料理了,就在申豪带人审问的时候,辛鸾和卓吾本想着去村民家中讨一口饭吃,他们找到一门扉大敞的门户,看家中无人,本想留了钱币自取些饭食,谁知灶火未熄的还未煮熟的饭中,解开锅盖,赫然一摊新拉的大便。
辛鸾感觉自己的心肺都要呕出来了。
他一脸煞白地从屋中奔出。
申豪迎上他,有些于心不忍地解释说:“这里邻近中原,四面受敌,无险可守,一打仗各方诸侯本就喜欢在这一块来回骚扰蹂躏,老百姓吃过亏,所以才会望风而逃……欸,也不全是因为……”
辛鸾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眼瞅着那群被绑缚在地的闲汉混混,下令,“且不用审了,为首的砍了,剩下的扔在这,留他们自生自灭吧。”说再不肯呆着一时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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