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襄心里嘀咕,想着若只是探病,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而辛鸾那天也有些一反常态,在济宾王榻前说话,像是想亲近、又有几分畏怯的样子,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毫无拘束,见到他回府了,辛鸾更是热切地站了起来,一副“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的样子。
他们好久不曾见面,前几天辛襄还在因为演武场的事和辛鸾在气头上,可这几日济宾王重伤、贼人外逃,辛襄虽然不气了,但也没什么心思来哄着他了。
辛鸾摸了摸他被绑带架着的胳膊,问他还疼不疼。辛襄摇了摇头。
看他冷淡,辛鸾的手在袖中微微捏紧,轻声问:“我买了樊记的醉泥螺送到了你的寝殿,你什么时候回去住呀?”当着济宾王的面,辛鸾没有别的意思,辛襄也知道,可是他听来就是觉得刺心,他低垂了眼睛,轻轻回:“这才是我家,王庭我先不回了。”
闻言,辛鸾摊着手,心中乍然闪过幽凉和难过,竟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青釉薄胎的杯子来,对王叔说:上次误拿了,这次还回来。又说了父王很挂念王叔,希望他能早日康复,军国大事还有很多要王叔来拿主意。
少年人有异样的敏感,却也有难以想象的天真情怀,好像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样,连带着那天无端引来的慌张和狼狈。
济宾王半躺在榻上,看着那青釉小盏,神情难辩,下一刻,他抬首问辛襄:多久不曾进宫了?这些日子是不是忘了向你王伯问安?
辛襄难得有些紧张,站起来答,说的确是忘了。
济宾王顺势道:那送殿下回宫罢,你也去向你王伯问个安。
父亲的命令,辛襄没有不依的道理,辛鸾也乖巧地起身,礼数周到地拜别。出了府门的时候,辛鸾的小脑袋瓜不知在想什么,还悄悄问辛襄:“王叔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辛襄莫名其妙,拍了他一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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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这一去一回,直从晌午耽搁到了晚膳前。再回府的时候,府内还没有掌灯,济宾王刚用完药,居然还坐在午后的花厅小榻上等他,而此时漫天晚照,他见他回来,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左右无人,辛襄一时怔了一下,只觉得今日的父亲一双瞳仁里有异样的温柔。
他搬过绣墩坐在父亲的身边,没想到济宾王忽然有了闲聊的兴致,居然问起了刚刚进宫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你王伯说了什么不曾?晚膳吃了不曾?你与你王伯聊了什么?辛襄还没见过这样家长里短的父亲,揣着满腹的疑团,又有些受宠若惊,一五一十地把谈话传达了一遍。
济宾王沉默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盯着窗前的一簇南天竹的红果。
待辛襄说完,他毫不相干地,款款又问:“还记得两年前吗?你随我东海巡游遭遇海寇,海寇围上来的时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离开主舰,偏偏你自作主张,拔出刀就奔了出去与海寇接舷作战……”
辛襄一时不知道父亲这是何意,是单纯追忆过往,还是在责怪他的不听话,只能惴惴地答:“儿臣当时年轻,有些不懂事……”
不知道是不是重伤的缘由,济宾王的嗓音轻虚而温柔,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轻轻道,“后来我们回京,沿海的抚台上奏为你请功,你王伯御览后大悦,选吉时吉日,旌表你作战勇敢,特赐’公子’封号,宗室听闻你的作战事迹,也大为振奋,言,’王嗣单薄,公子襄资表才干不凡’,有意将你过继到天衍帝膝下……”济宾王一双瞳仁里融着落日的余晖,他看着辛襄,慢慢问道:“这么好的事情,当初怎么不答应呢?”
王爷的嫡子,将来顶多只是世子。
可君王的孩子,将来势有一争天下的可能。
孰轻孰重,利弊得失如此明显,他在问他为什么放弃了当初的大好机会。
可这天外飞仙般的一问,辛襄彻底愣住了,甚至生出了一丝惶恐——他不知道这件事在父亲心里装了多久,唯独知道的是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本能地就反问道:“儿子为什么要答应?——王伯又不是真的膝下无子,儿子却是只有您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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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的孩子,伸手抓住济宾王的袖子。
这一句,说得急切又发自肺腑。
十七岁的少年,或许是是最贪慕荣誉和地位的年纪,可他想告诉父亲,虽然自己从小不养在他身边,但是父亲终究是父亲,哪怕王位就在眼前,父亲也是不能换的。
济宾王却似乎对他的操切神态视而不见,微微低着头,凝固住了一般迄然不动。
辛襄小心地觑着父亲的脸色,只能心惊胆战地开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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