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碧松亭亭松涛隐,翠竹森森龙吟细。
松德。竹坞。月门。精舍。
亭阁翼然,曲水流觞。
青石为几。
一高冠峨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轻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
一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神色肃静。
一佩剑锦衣人,双眉斜指鬓角,如一对入海的怒龙,两支穿云的利剑,直鼻口方,阴鸷而有威严。
但这三人都夺不去第四个人的光彩。
第四个人是一个态度平谈得有些懒散,随和地坐在那里拈棋对弈的中年人。
他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青衫,一双睿智而祥和的目光,似平看穿了岁月的风云、红尘的风月。
这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和谐、宁静、洁静。
这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静远的大山,一朵静泊的白云,一湾风平浪静的海湾。
但这人偶尔顾盼间,又极有威势,有一种王者之风。
这人是谁?
和这人对弈的是一个腰、背挺得像一杆铁抢一样直的身材修长的青年。
青年落子如风。
他出子时那只拈子的手,整洁、颀长,轮廓清劲、秀气,动作敏捷。
两人又对弈十七手。
中年年淡淡道:“承让了。”
青年长身而起:“运既如此,夫复何言?杨某但凭先生吩咐,只要无违道义,便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青年对弈者,正是小杨。
中年人道:
“你随我来。”
一问黑屋。一盏明灯。一柄悬在壁上的宝刀。一张榻榻米。
小杨与中年人对坐。
中年人跌趺而坐,如入定高僧。
小杨静待中年人出定。
中年人睁开了眼:
“杨君真乃诚信君子。”
小杨说:“在下既棋负于先生,自是要守诺。”
中年人盯着小杨,目光炯炯:
“但你也许不知道,你如杀了我苏我青山,可得日本国王和各道领主无数黄金白银珍珠美女之赏,骤可富堪敌国!”
小杨道:“黄金有价,道义无价。世人传说我不杀人。其实我也杀人,只不过杀该死之人。即使有杀父夺妻之仇,如杀之有违道义良知,我不为。”
“何况,”小杨轻笑道,“即使在下不辨好歹,也还知进退。室外既有剑术高超、按剑在旁、虎视耽耽的令弟苏我青原,又有忍者大师武者龙之介——那戒疤历历、武学修为与密宗瑜咖术修为均臻化境的奇僧高手,我便加害了先生也无从遁逃。”
“武者龙之介是近松门左卫门的密友。近松门左卫门——就是适才观棋的那文士,是我们苏我氏家族世交,与敝人更是有刎颈之交。有这层关系,武者大师如知有人杀我,自会奋起除凶的。但舍弟则未必了。他一直阴忌我,恨我碍他独揽忠于苏我氏家族的武士们的指挥大权,巴不得我早死。”
“正因如此,我如真加害先生,令弟一定比任何人更凶狠地对付我。”
小杨说至此,喟然一叹:
“世上事有时就这样,骨子里反对你的人,在你死后有时出于需要,会比拥护你的人还表现得拥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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