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一名许褚部下的军官正带着四五名部下奔过来。这人是许褚身边的传令官之一,大概是许褚在后头的整队快有结果了,他是赶来与本地的范都伯联络的。
这时候,传令官和部下们立即拔刀绰枪,想要威吓逃兵们,迫使之回去抵抗。可是这些已经在大水中死过一次的士卒们,谁还会在乎一个不认识的军官呢?
士卒们乱糟糟地继续奔走,好像根本没看到这支张牙舞爪的小队伍。那军官狂暴地喊着,想要砍死一个两个人立威。可眼前那么多人像潮水般涌过来,一时晃花了他的眼。他喊了两声,选了一个目标,挥刀砍去,血光暴现刹那,他和他的部下们就被愤怒的逃兵们淹没了。
曹泰回过头来。
他所在的营门前,已经一个人都没了,就连州泰都不知去了哪里。
曹泰浑身冰冷,心中只剩下了绝望。
父亲曹仁战死后,曹泰竭力维持家声,跟随着曹休南征北战,无役不从。他这个武牙将军,确实是打过一些硬仗赢来的。他也觉得,自己已竭尽全力施展智勇,甚至很多时候用力过猛了。但那都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不辱没父亲声名的大将。
可这一仗偏偏很可能面临惨败。而失败的原因,就在自己被交州军所惑,导致诸军布防出现了巨大的疏漏!
沙场厮杀,真的就是那么难;死生存亡的转换,真的就在这么一瞬间。而功臣到罪人的变化,更是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劲风扑面,大地颤抖,敌骑逼近到面前了。
飞蝗般的箭矢从曹泰的头顶上泼洒过去,劈劈啪啪地打在营地里,割草一样地将奔走的士卒放倒。可因为曹泰孤零零一人的关系,竟没有箭矢冲着他来。
不知为何,曹泰忽然涕泪交流。
我乃武牙将军曹泰,我乃征南将军曹仁之子,焉能受这样的辱辱?又焉能受辱而苟活?
曹泰摸了摸身上的甲胄,咆哮着持剑在手,向敌骑猛冲过去。
跑了两步,一匹战马从他的侧面经过。马上骑士横过长槊,藉着战马的冲力斜劈在曹泰的腿上。
大腿正面的裙甲没有起到丝毫的阻碍作用,长达一尺两寸的巨大槊锋切断了他的皮肉筋骨,将整条大腿都卸了下来。
曹泰摔倒在地。他被砍掉的大腿磕在自己的身上,创面处喷出的血溅落到了他的面门,让他的视线变得血红。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嘴里嘟哝道:“我乃武牙将军曹泰!征南将军曹仁之子!”
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曹泰的穿着固然威风华丽,一看就知道是曹军大将,可马岱在发起突击前就已经明令宣示,此战不计首级功,只要冲乱曹军、冲垮曹军!在铁骑纵横突击的关头,任何人敢于停留止步,影响骑队奔行速度的,立斩!
曹泰坐在地上,盲目地挥着长剑。
他的眼睛被血覆盖了,看不清楚。耳朵里灌满了无数骑兵在他身边奔走的轰鸣。那轰鸣填塞了周围的一切空间,让他的耳膜和头骨都开始颤抖。
终于又有一名骑士注意到了曹泰。
骑士策骑斜走,俯下身子,挥动长刀劈在了他的脸上。刀锋劈开了曹泰右边面颊,崩飞了眼球,切碎了骨骼,再从颈侧透出,撕裂了脖颈处的气管和血管。曹泰松开手掌,倒地不动了。
交州铁骑紧随着第一道营门出的溃兵,斫营而入,仿佛旬月前汹涌的洪水浪潮重现,又仿佛雷电从空中劈落,摧枯拉朽!
这些骑士骑乘的,全都是高大雄壮的战马,每一匹战马都配有精铁或犀皮所制的马铠。这些雄壮的战马已经冲刺了百余步,开始跑发了性子,它们的鼻孔喷出粗气,大声的嘶鸣着,尽情发挥着强有力的肌肉。
它们翻飞的马蹄所过之处,泥土横飞,栅栏如同纸片般被摧毁,奔逃的士卒被铁蹄踏成碎裂的肉泥。
只听得有人高喊:“杀!杀!杀!”
千百名骑士随之同声应和,恍如鬼神附体,更觉杀气直冲霄汉。
马岱稍稍侧身,避过一支飞来的流矢,左手探出,攥住一支从身旁破损营帐中刺出的枪尖,同时毫不停顿地用右手长槊往营帐中急刺。刺了下,营帐中惨叫连连。
有人从营帐里逃出来。马岱随即纵马践踏,马蹄落处,一名敌人的胸膛像是纸片般凹陷进去,口中溢出鲜血,当场毙命。还有两人疯狂逃窜,马岱瞥了一眼便勒马,并不去追。
待身边骑队继续深入,马岱稍稍催马,与大队一同前进。
这时他才注意到,左手手掌被枪尖的锋刃划破,鲜血淋漓。但这种疼痛,并不似年少时那般,动辄令他陷入狂暴,他始终很冷静。
要论狂暴厮杀的本领,这世上还有谁能胜得过他的兄长马超呢?那样的强人,都已经死了。
马岱知道兄长身死的消息以后,心情低沉了很久。虽然早就有些预判,可多年来兄弟两人并肩作战、相互支援的无数经历,兄长横绝战场的英姿,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愈是反复地想,他愈是清晰地感觉到,世道变了,战争的形式变了。徒以强横行事,无论在战场还是在政坛,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匹夫之勇终究有其极限,想要打大仗,打大胜仗,要求将帅们能够精确的谋划、精准的执行。而武人最重要的特质也非凶暴强横,而是冷静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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