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操作堪称暴虐,但蛮夷们已经习以为常。生活在深山里的蛮人不知法度,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德规范,头人、首领们心情好或者不好,都能杀几个人,便如杀鸡一般,算不得什么。此刻众人肃静异常,一个个跪伏在地,他们灰黑色而肮脏的身影,看上去与趴伏着的牛马一般无二。
精夫们重新聚集在一处商议。这样的局面,肯定不能直接攻城,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更是不妥。他们都听说了,这次厚赐财货,要求出兵的乃是一位汉人中地位极高的大渠帅,这位大渠帅已经把南方溇中、澧中等地的蛮人打得服帖,如果惹怒了他,恐怕以后会有大麻烦。
所以,或多或少,总得试试。
在他们商议的过程中,天色渐渐黯淡。
暮色将至,乐乡城门关闭的时候也快要到了。城门上方放哨的士卒吹起号角,发出高亢的声响示意,正在城外劳作的民伕们便纷纷回城。
因为城门的位置正在修缮,能够通行的只有半边。这时候折回的一队民伕是负责取土加宽道路的,随行的大车和畜力甚多,一时间把城门口的道路给拥堵住了。
蒋琬和周虎带着若干吏员,正在附近整理仓储,听得外界喧闹,连忙赶到城门。他们分派人手将拥堵的人群分开,各自遣回城里划归居住的区域。
周虎有些汗颜:“此前在灊山中,小郎君以军法部勒人众,从来都不会出这样的事。这几日,我们还是松散了点。”
蒋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以军法治理民众绝不是常态,只不过是数万人迁徙过程中应急的策略而已,终究还是会回到正常的管制水平。像现在这样的短时混乱,并不需要苛责。
人群很快就散开,而闭城的时间也到了。蒋琬和周虎站在城门后方,看着城门尉指挥着士卒们关门落锁。
负责锁门的郑晋,是雷远最初的扈从之一。在投入灊山之前,他曾经是扬州刺史郑泰的家仆,大概因为耳濡目染的关系,颇明律法,因此雷远后来令他带领执法队,这几日里也兼任着城门尉。这个膀阔腰圆的大胖子拍了拍粗大的抵门杠子,又确认了今晚值守的人员,这才骑着匹瘦弱的老马,两条粗腿拖在地面,摇摇晃晃地往南面城门去检查。
厚重的城门关闭之后,门洞里忽然暗了下来,显得格外深邃。
周虎站在门洞里四面看看,叹了口气,又走出外头看看门洞边缘古旧的包砖:“这是座城池啊,真是一座好城池!”
虽然来此已经几天了,他仍然觉得这一切美好得令人难以想象。
蒋琬微笑着站在一边,耐心等待着,没有打扰周虎的感慨。这几日里,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这些淮南人士们对安定家园的渴望;或许正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的颠沛流离,所以对安定的追求才愈发超常吧。
过了半晌,周虎才从深深的情绪沉浸里惊醒过来,他小跑过来,向蒋琬连连告罪。
蒋琬笑道:“左右无事,我们走回县衙吧?”
周虎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城墙下方本来搭建着很多棚子,刚被统一拆除,恢复成宽阔的道路。一行人便沿着城墙往县衙去,天色渐渐黯淡,有随员点起了松明火把照亮。
与他们一个方向的,有些是带领民伕的小头目,认识蒋琬,也认识周虎。他们对蒋琬比较敬畏,但对周虎很亲切,于是经过的时候就和他打个招呼,说上几句。
周虎一个个应付着,还抽空向蒋琬解释:“很多这样的小头目,都是因为受伤才退役的老卒。小郎君说了,他们都是有功之人,不能慢待了,以后可以让他们担任里吏甚至乡吏。”
正谈说间,远处陶威带着一行人匆匆过来。
陶威也是雷远的扈从出身。此前在灊山中,他在张辽手下受了重伤,直到这时候才渐渐恢复。抵达乐乡以后,雷远要求他尽快勘测乐乡县城周边的环境,开始筹划建设必备的哨卡和隘口。陶威以前家在彭城,几代都是吏员,心思素来比他人细密些,因而做这些庶务,倒很是得心应手。
陶威向蒋琬躬身行礼,又和周虎闲聊几句。
陶威的队伍停在对街稍远处,周虎见到其中有个高大的人影,忍不住问:“这就是樊宏托你照顾的那个蛮子?叫什么叱李宁塔的?”
“正是此人。”陶威叫得一声苦也:“这厮的力气倒是大,比牛马还能干活。但是太能吃了啊,每顿都如虎狼也似,恨不得把锅底舔个罄尽……有他一个在,整队的人都吃不饱饭,这该如何是好?”
周虎大笑,蒋琬也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忽见叱李宁塔叫喊着什么,从道路的对侧跑了过来,挥手连连比划着。
“这厮怎么了?发疯了吗?”陶威笑道,正待喝令叱李宁塔老实些,却见这蛮人大汉还满脸紧张神色地指着城墙的方向,像是在示意。
陶威猛然回头。
在他们身后的位置,正好是破旧城墙坍塌的一处。这段墙体整个崩解了,留下了大概两丈多宽的缺口。过去梁大的下属们干脆将这里当城门使用,蒋琬昨日才令人抬了两排木栅栏过来,将之勉强封堵着。
这时候,透过栅栏间的空隙,陶威看到城墙外侧的灌木枯草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戒备!戒备!”陶威猛冲几步,把蒋琬和周虎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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