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致庸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后来索性起床,坐在灯前看起书来。高瑞看见灯光,笑嘻嘻地披衣敲门进来道:“东家,您一夜没睡?”致庸放下书,惆怅道:“高瑞,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败了吗?”高瑞看看他,忍不住笑道:“东家,保不准事情有变化,您也太过虑了,书上不是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一成大掌柜没您想的那么聪明,想不出那步棋呢?”
致庸摇摇头道:“要是茂才兄和我在一起,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处境!”高瑞道:“要不东家赶紧派人去临江县茶山请孙先生回来?”致庸摇头:“晚了,来不及了!”他披衣站起,鸡鸣声隐约传来,致庸心头一阵感慨。
不多会李德龄也敲门进来,寒暄过后道:“东家,我想来想去,不如咱们先关张一天怎么样?躲一躲,我再到相与间走一走,看还能不能借到银子。”
致庸沉沉道:“只怕没用。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就是输,咱们也不能让人瞧不起!李爷,你再去睡一会,天一亮就让人下门板,照样做生意!”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打门声,接着长栓跑进来,激动道:“太太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多辆银车呢!”致庸大惊,看着李德龄,如同绝处逢生一般大喜。想了想道:“到底怎么回事?这黑天半夜的,太太在祁县家里,怎么能到了这里!”他话音刚落,玉菡已经走进来微微笑道:“二爷,李大掌柜,我怎么就不能来到这里?”
致庸大为激动:“千里迢迢的,你怎么来了?”玉菡笑嘻嘻地坐下:“我来救你呀!听说你快被人逼得摘招牌了,我不来还行?”李德龄匆匆跑出去,一转眼又跑进来:“东家,太太让人拉来了二百万两银子!”“二百万两?!”致庸吃了一惊,连忙问玉菡:“快说,从哪里弄到了这么多银子?”玉菡娇俏而得意地一笑:“借的!怎么样?”致庸惊奇道:“借的?在哪儿能借这么多银子?”玉菡道:“就在北京城里呗。”
致庸不相信地看着她。李德龄抢上去问:“太太,您在北京还能借到二百万两银子?”玉菡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银子我给你们拉过来了!要是还不够,我还带来了一件宝贝。”说着她示意明珠掀开披风,将怀中的翡翠玉白菜放到案上。致庸又是一惊:“你把它也带来了?”玉菡撅撅嘴:“为了从井里把二爷捞出来,只能又把它带来了。我嫁了这么个爷,我的宝贝也跟着受苦,整天在当铺里进进出出,闻些臭气。二爷,要是二百万两银子还不够,拿它又可当出一笔!”
致庸难以置信地望着玉菡,一时间欣喜若狂,只望着玉菡,说不出话来。玉菡有点不好意思了,娇嗔道:“怎么这么看着我?”致庸上前抓住玉菡的手:“快告诉我,这两百万两银子,到底打哪儿借的?”玉菡眨眨眼睛笑着反问道:“你觉得眼下我们还能从哪儿借到这么多银子?”致庸突然有点回过昧来,惊道:“难道……难道是从广晋源借的?”
玉菡得意地点点头。致庸一把将她抱起,激动道:“太太,真有你的!你从广晋源借到这么多银子,不但救了我的急,还把广晋源的银库掏空了一大块,呵呵,你是用别人的名义借的吧?”玉菡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德龄等人,脸大红,赶紧推他,挣扎着要下来。李德龄等人见状笑着赶紧离开了。
致庸回过神,有点尴尬地放下玉菡。玉菡理理头发,娇媚地瞟了他一眼,笑道:“可不……拿你的名义能借到银子?”说着她又凑到致庸耳边说了几句话,致庸大惊,出了半天神,看看四下无人,突然又抱住玉菡使劲亲了一口。玉菡又羞又急,躲闪道:“你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致庸大笑,转身走出,嚷嚷道:“下门板,今儿要好好做一笔生意!”外头众人大声响应。
清晨的阳光带着点兴奋和喜悦,照在大德兴茶票庄的招牌上。二掌柜站在柜台内,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一边紧张地朝门外望。门外人来人往,他没发现每天拿金元宝换银子的那帮小混混,不禁暗暗有点失望。
李德龄走过来道:“时间差不多了,那帮人还没来?”二掌柜点头,李德龄松了一口气:“那也好,也许我和东家都想得太多了!”二掌柜有点不安道:“但愿如此。”李德龄点点头,刚要走,突听二掌柜惊呼一声,李德龄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一眼,目光一下直了。远远地只见那个小混混带着更多的人,而且是每四人合抱一个东西源源不断走了进来。二掌柜不禁叫出声来:“大掌柜,你看,他们又来了……”
李德龄也一阵紧张,但立刻道:“别出声!快去禀告东家!”二掌柜飞一样跑进后院。这边小混混已经“咚”一声将银冬瓜放在柜台上,同时揭去包裹它的破布。李德龄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这……这是什么?”打头的小混混斜着眼睛道:“银冬瓜,没见过吧?要是没见过,就好好看看!”
李德龄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又有四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抬着一个银冬瓜进来。李德龄目瞪口呆:“到底有多少哇?!”打头的小混混哼一声:“等着吧,多着呢!”说着他一招手,又有四个小混混抬着一个银冬瓜走进来。李德龄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话也说不出来了。
致庸随伙计匆匆走来,柜台上已经摆了好多个银冬瓜,小混混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都闹哄哄地堵在门口。乔致庸的目光一下子冷峻起来,旁边的小伙计紧张道:“一看就是来闹事的,来了一堆人呢!”致庸吩咐道:“你去!把大伙都叫来,尤其是阎镇山阎师傅,还好他还没来得及走,请他过来帮一下忙。我们一半人在店堂候着,还有一半人到门外去,把住大门。”小伙计应一声,赶紧跑走。
柜台上已经摆了五十九个银冬瓜。李德龄为了掩饰慌乱,不住地干咳着,眼见着又来了四个小混混,将最后一个银冬瓜抬进来,柜台上早已经放不下,于是许多个硕大无朋的银冬瓜就胡乱地摆在店堂内。他们轮番搬运的五十来号人,皆用挑衅的目光得意地望着李德龄和致庸。
致庸走上前,一个个看银冬瓜:“啊,这不是山西介休常家有名的银冬瓜嘛。怎么,一下就搬来了六十个?”听了这话,为首的小混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拉长声调道:“没想到乔东家这么年轻,也知道介休常家的银冬瓜,佩服了!”李德龄怔怔问:“什么……银冬瓜?”
致庸笑笑,解释道:“李爷,当年介休常家全盛的时候,茶路从武夷山一直延伸到法国的巴黎,比今天水家、元家的生意还要大,每次他们贩茶到俄罗斯,回来时就把所得的银两熔化成一个个巨大的圆砣,外形像冬瓜。这东西又重、又圆不溜秋的,就是被抢匪抢了,他们也抱不动,跑不远。呵呵,这就是银冬瓜的来历。”李德龄也大为佩服,接着问:“后来呢?”
致庸转着桌子上的茶壶盖,悠悠道:“后来常家败了,最后六十个银冬瓜流散出去,下落不明,没想到今天它们来到了我们大德兴茶票庄!”说着,他稳稳地坐下,问道:“各位爷,今天你们把这么多银冬瓜抱来,还是想换银子吗?”
打头的小混混斜眼道:“自然是想来换成银子。这么大的银子,本大爷就是想花,也花不出去呀,你们招牌上写明了可以换银子,怎么,您这店里头能换吗?”长栓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这个小混混:“你到底是谁,前些天抱来的那些金元宝,几乎将我们的银库换空,今天又一口气搬来这么多这玩意儿,你哪是来做生意?你根本就是有意捣乱,来搅我们局的!”
小混混大叫:“你干什么你!你还敢打人呢!……”李德龄赶紧上前拉开长栓,那小混混依旧不依不饶道:“我怎么捣乱了?你们做的就是这行生意,要是做不起,就把招牌摘下来,别做了就是啊!”说着他转了个圈,恶声招呼道:“弟兄们!看样子他们不想做这行生意了,那就给我把他们的招牌摘了!”
李德龄大怒:“你……”这边阎镇山带着众伙计冲进来,大声道:“今天我看谁敢先动手!”小混混一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当下竟也不敢妄动,一时间两帮人剑拔弩张。
致庸手里转着茶壶,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淡淡道:“这位爷,今天实在是对不起,小号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留下你的银冬瓜,你还是带着你的宝贝到别处换吧!”打头的小混混勃然变色:“这么多的重东西,我们费老大的劲弄来了,还想让我们弄走?不行,我们今天一定要换,而且非在这里换不可!”一旁的小混混立刻起哄:“想让我们走也行,只要你们取下招牌,从此不做这行生意。你们不做这行生意了,我们当然就不会在你们这里换钱了!”致庸笑道:“诸位爷,一定要在小号换银子?”众小混混应着乱嚷起来。致庸又笑问:“不换银子,就摘牌子?”一听这话,众混混更得意了,又跺脚又叫嚷。致庸点点头:“嗯!按说开票号是有这么个规矩……那好!李大掌柜,把货收进去!”李德龄会意,对伙计吩咐道:“听东家的,把这些货收进去!”混混们大吃一惊:“哎,你们真收进去了?”
致庸站起,和颜悦色道:“对呀,不过诸位爷,货虽然收进去了,可要想拿到银子,还要等一会儿!”那打头的小混混又嚷起来了:“怎么还要等?我们不要等!”致庸冷冷地盯着他,沉声道:“这位爷,这就是你们有意让小号为难了。你们近来已经在小号换走了几百万两银子,我们就是想和你做这笔生意,库里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这样,你们消消气,坐下来喝点好茶,稍等一会儿,容我们到别处把银子拉回来,再付给诸位。既然诸位爷看得起小号,放心,小号今天一定帮你们换成!”打头的小混混一愣。致庸不再理会他,回头道:“来,给诸位爷看座,上茶,好好侍候着!”李德龄机敏地对伙计们喊:“东家说了,还不照办!好好侍候诸位爷!谁要是动手,那就衙门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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