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新年伊始,瑞雪初降,在明月崖的石砖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白。
这座山海拔高,所以不论多么炎热的季节,山上都总是令人感觉十分阴冷,同理,每至冬季,当别处都还没有来得及降下新雪时,明月崖就已经白了山头。
而谢印雪最喜欢雪天了,尤其是瑞雪降下的雪天了——雪量适中,为瑞雪,这是丰年的预兆,所以每逢这样的雪天,谢印雪总会脱下木屐,赤脚踩在雪面上缓缓行走。
那么薄的一层细雪,稍微接触到一点温热都会融化,可谢印雪走过的地方从来不会留下任何脚印,起码在他十九岁之前是这样的。
当他十九岁过后,年满二十时,他再次行走于雪中,雪地里只会留下他咳出的血迹。
“咳咳……”
几声轻咳过后,谢印雪发现喉咙里涌出了熟悉的温热和腥液,放下捂住双唇的手指后,他望着指缝间殷红的血垂眸不语——他的日子不多了。
孤贫夭三命之中,夭命之人,活不过二十,他已年满二十,如今每一日都是在逆天而行。
谢印雪放下手,垂眸看着落在指尖上的雪珠,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他小徒弟沈秋戟的,那徒弟一开口说的就是不让他省心的话:“七叔,我的空调又被偷了。”
谢印雪:“……”
不等谢印雪作答,小徒弟又问他:“监控什么都拍不到,我有理由怀疑不是人偷的,人偷了你不报警就算了,这你都不管一下的?”
谢印雪:“………”
不是不管,是没法管啊,他这小徒弟沈秋戟选的是穷命,穷命就是这般穷,其他选了穷命的人都只能住破庙烂瓦房,沈秋戟起码房子不漏水不漏风,就是没有空调而已。
再说他的空调就算没被偷,自己也会自己坏,还是修不好的那种,和被偷了没什么区别,照样得换新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这孩子今年才几岁啊,刚过他膝盖,就这般老气横秋的,竟是一点笑脸都不爱给。
谢印雪觉得扯上这徒弟,他又要短寿数日了,可想起上个月沈秋戟空调也被偷,在家里骂了小偷三天脏话的壮举,谢印雪又有些头疼,于是沉默几秒过后,谢印雪提议道:“要不你今晚去我房里将就一晚?”
“那我还是去找大哥睡吧。”
沈秋戟摇头拒绝了,“你老是咳嗽,我听着睡不着。”
谢印雪笑着点点头:“好。”
谁知小孩走出三步远后,又回过身来望着他问:“七叔,你快死了吗?”
“可能快死了吧。”
谢印雪顿住脚步,思忖几息后轻叹,“不过我还不想死,所以暂时是死不了的,你不用担心。”
但这孩子太过早慧,他什么都懂,继续问:“是因为你不想死?还是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学会,你不能死?”
两者区别极大。
谢印雪闻言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沈秋戟,只念着族训道:“要为沈家死,也要为沈家不死。”
他以前不懂事时,他师父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小孩见状朝他奔来,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脚印,望着他的眸子黑沉,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双眸,他寒声说:“七叔,我们一起逃吧?这样你可以多活很多年,而我也可以在冬天睡上有空调的日子了。”
都知道蛊。惑他了?
谢印雪挑眉:“等你上学了开始住校,也一样可以睡有空调的屋子,所以你要好好念书。”
“可我觉得这不值得。”
他的徒弟仰起头,冷声道,“我以前睡的地方也没空调,但我觉得那是值得的,因为我知道等我长大了,我还有改变的机会。可现在、以后、直到我死的那天,这样的机会我都不会有了。”
他们要用余生,去维系沈家的昌盛。
用生命和痛苦堆积起来的繁华,这值得吗?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值得的,但沈秋戟始终认为这不值得。
谢印雪听着沈秋戟的话,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温声道:“阿戟,我带你选命的时候,你选了贫,这一命迄今为止,族里选的人并不多,你能选出这一命,就代表着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了你命中注定和他有姻缘的那个人,届时你会明白所有的。”
然而沈秋戟望向谢印雪的双目,眸光虽然坚定,却不是谢印雪那样的坚定:“我会明白,但我也永远会觉得,这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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