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张余德又大声说话:“您不能用重锤砸东西,它只能……”然后他做出一副惶恐又担忧的表情。于可远恨恨地用眼神砸向他。申时行似乎因为于可远指责他的拖延战术而有些恼怒。“于大人,”他抱怨着,“我并没有搞所谓的拖延战术。”
于可远或许是冤枉了他,他立刻向申时行道歉。然后等着瞧他有什么主意。“我只是要建议,”申时行带着点儿受伤的语调,其实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大家心知肚明,然后他说,“如果你要在翰林院那样的地方要三成的寒微出身的官员数量,吏部现在就能做到。可你说的是詹事府,那我们就必须在准备阶段寻找更多这样出身的官员,挑挑拣拣,筛选过后,才能最终在詹事府实现这三成的数量。”
“什么时候?”
于可远问道。不用他说,于可远救知道答案了。“大概十年后。”
“不,申大人,”于可远仍然耐心地笑着说,“太岳希望尽早看到成效,当然这也是王爷乐于见到的。”
申时行终于装出明白的表情了。“哦,”他说,然后踉跄了一下,“你是说现在!”
“是的,申大人,就是现在。”
于可远带着最神气的笑容回答。“可是,于大人,”他平静地笑着,“现在做任何事都要花时间。”
他也回敬于可远一个很神气的笑容。他够了不起的,这么快就恢复镇定。这套废话,他在进入朝堂以来,已经听了快一年了,对他起不来什么作用了。“是啊,大人,”他说,“官员们的三条办事准则,办事迅速更费事,办事节省更花钱,办事隐秘就泄露。不,申大人。我已经说过,这并不代表我自己的意思,所以十年时间太长了。”
申时行遗憾地摇摇头,“于大人,我说的并非书面上的时间,而是实际时间。”
他开始舒舒服服地靠进自己的椅子,注视着翰林院大堂的天花板,继续优哉游哉地说下去,“官员的成长就好像是这座大殿的木梁,不是什么野草啊鲜花的。要随着季节开花、成熟。”
于可远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大言不惭的闲扯淡。可是他正滔滔不绝。“他们成熟到像是……”于可远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像大人您这样吗?”
“我原本要说,”他尖酸地回答,“他们成熟到像陈年美酒。”
“也许是茅台?”
申时行却一本正经地笑着,“我是认真的,于大人。”
他当然是。除了对自己的重要性完全认真之外,他还认真地想要用所有这些鬼扯来糊弄他忘记自己的新提议——或者照于可远所想,他的新提议。他决定直击要害。“我预见到了这个问题。”
于可远坚定地说,“所以我提议从翰林院和通政使司调任一部分官员来填补詹事府的官职空缺。”
申时行的脸完全值得一看。他完全吓傻了,面上仿佛毫无血色。“于大人……我想我不太……”他还没说出“明白”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渐渐消失了。于可远忽然感觉自己享受到了巨大的乐趣。“我决心从翰林院和通政使司调取一部分寒微出身的官员来填补詹事府的职务空缺。”
他非常缓慢仔细地说,像个癫狂的语言矫治师。申时行就坐在那儿瞪着他,呆若木鸡,仿佛像是耗子见了猫。终于他重新打点精神。“但是,”他开始了,“吏部的工作就在于它的廉洁、纯正,不受外来人的影响。”
于可远实在看不出这种老掉牙的陈词滥调有什么意义,所以他这样子说出来了,“乞丐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求生存,申大人,官员为什么就该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官员要求细致……而且这是生存!”
“同样是生存。”
于可远意有所指,极为谨慎地说,“与乞丐不同的是,它意味着更多人的生存。”
“忠于职守。”
申时行说。“更重要的是生存。”
于可远说。“生存,臣民们的生存,更好地生存。”
申时行断然重复,“这很好,可远,生存。”
他显然说出了官员词汇里的一句关键的赞美。当然,他与这次谈话利益相关。如果于可远从翰林院和通政使司调任官员的政策顺利实施,很可能会对更多像钱景和张余德这样低品级官员的升迁造成负面影响。但显而易见的是,一些朝廷大员靠着贪吞詹事府与王府这层关系的行为,在短时间内能够得到有效制止了。打个比方,一千万两银子从詹事府到王府,如果是目前这些官员办事,最终落下去的可能不足三百万两。而寒微出身的官员,他们无权无势,想贪也不敢贪,王府收益自然就最大了。看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裕王整顿朝纲的开始。当然,困难仍然有很多很多。就譬如申时行的态度,他虽然想倒向张居正这边,但立刻让他斩断身后的利益链条又是不现实的,他身上承载着多少人的官运和财运,不是他不想变,而是那些人不希望他变。尤其是徐阶和高拱这两座大山压下来,就更是令他窒息。所以,他才这般纠结,既不敢明着拒绝,也不敢明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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