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请讲。”
“那奴才便直言了,于大人既然说这是皇上在指责我们,那么‘信’字能否引申为‘伸张’之意?《史记·春申君列传》: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皇上是在等着我们为他伸张正义啊!”
于可远轻轻点了点头。陈洪见于可远配合了自己,不由笑笑,继续道:“王爷,各位大人,倘若你们肯信过我,我就把心里话掏出来给你们听!”
裕王:“正想听公公的意思。”
陈洪:“明日三法司定罪,一定要叛海瑞和王用汲秋后处决!连同他们的家人,该流放的流放,决不能宽恕!”
没人说话,因而既没人反驳,也没人同意,显然都在听下文。“看我大明朝,如今是主子万岁爷的天下,但不久的将来便是王爷您的天下啊!奴才如今便把什么都说了!主子为何一定要让奴才拿这两个字来给王爷和诸位大人看?因为皇上知道,诸位大人在朝堂的意思必定是王爷您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王爷和诸位大人在海瑞这件事上是否是一条心!前几次审问,主子已经很生气了,这种时候,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后面的话陈洪没有说了。裕王仍然沉默着,徐阶高拱也沉默着。于可远这时大脑急速转动,他想了很多。以目前裕王对陈洪的态度来看,即便嘉靖驾崩了,裕王登极,陈洪短时间内恐怕也倒不下去,这就意味着徐阶和陈洪这个原本就不十分密切的联盟要分崩离析了。他们原本是各取所需,如今共侍奉一主,必定会互相猜忌互相争斗。而在工部那件差事上,陈洪其实是没什么油水可捞的,无非是找于可远的不痛快报个私仇。但对徐阶不是,他能借着这个事除掉自己,也能敲打一番高拱。这就很微妙了。所以,这时候帮助陈洪便是在帮自己。于可远开就道:“海瑞如此辱骂君父,百官却态度暧昧,这是君父与百官不一条心的表现。王爷,倘若这个时候不杀海瑞,便代表朝臣与君父背道而驰了。到底杀不杀海瑞,最终做决定的人一定是皇上,而不能是王爷,也不能是内阁。正如刚刚太岳所言,信者,玉者,他海瑞是大明之玉,是大明之祥瑞,这个道理皇上认可,但你们不能认可,人人都可以说不杀海瑞,但唯独王爷一定要杀海瑞,将杀或不杀的权力交给皇上,这件事大概也就成了。”
其实就是嘉靖在找裕王要个台阶。让裕王和群臣定海瑞的罪,向嘉靖请示处决海瑞。这时候嘉靖再出来当个老好人,说什么不杀了,来表现自己明君的胸怀之类的。经过陈洪和于可远这一番辩解,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陈洪又道:“当然!就按照于大人的意思,那个王用汲也一定要重叛!此人最是离经叛道,不能饶恕!”
让裕王将王用汲一同重罚,理由是不写辩奏,朋党无疑,实际上却是因为王用汲参了自己的手下,让他好了,天理难容啊!这时,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拿着密函的谭纶。谭纶这时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紧紧地望着裕王。裕王便望向徐阶和高拱。徐阶:“王用汲此人……还是应该从长……”话还没说完,便被高拱打断道:“陈公公所言极是!王用汲也是海瑞同党,既然海瑞重判,王用汲理应重判!”
“高阁老英明。”
陈洪深深望向高拱,又深深望向了于可远。一桩完全不经商谈,只经过言语暗示的交易便这样达成了。陈洪不会再拿工部差事说事,高拱自然也会帮助陈洪将山西煤矿的案子压下去。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令谭纶暗自神伤,但他却也明白,自己这次来王府必定是无功而返。虽然徐阶还有些别的想法,他望望裕王,见裕王根本不看自己,便知道没有了斡旋的余地,只轻叹了一声,将密函收回到袖口里。“王爷,我们就按于可远说的这两层意思,赶紧让陈公公回宫复旨吧?”
高拱望向裕王。裕王仍默默地等徐阶表态。“请陈公公回宫复旨吧。”
裕王:“就按照两位师傅的意思,请公公复旨吧。”
陈洪走前,还不忘跪在裕王面前恭敬地磕了个头,仿佛真的找到新主子了。待陈洪走后,裕王坐回在椅子上,轻叹一声。徐阶也坐在左侧案首,“可惜了一个忠臣,还搭上一个王用汲。”
说话时朝着高拱望着,眼底有几分责怪和嘲讽之意。高拱却望向于可远,两人露出了同样的默契。高拱对于可远说:“可远,你有何看法,不妨再和王爷讲一讲。”
于可远朝着裕王拱了拱手,“王爷,其实这时候给海瑞定罪,杀便是赦免,宽恕便是必杀。”
裕王皱着眉,“此言何解?”
“皇上登极四十余年,何曾君臣离心?仅有的两次离心,一次兴起大狱,一次经陈洪毒打百官,可知皇上性情之刚烈。如今若是王爷和内阁都对海瑞求情,那皇上不想杀也只能杀了。但刚才陈公公在此,有些话臣不好说明。王爷和我们若都向海瑞求情,海瑞便必死无疑。而我们都认为海瑞该死,恩情源自圣上,皇上或许便会留情。”
裕王还是不太相信。于可远接着说,“王爷您想,海瑞上疏时,黄公公第一个为他说情,说他只是蠢直之人,皇上虽然明里责罚了他,但实际上却是在保护他,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宣他回玉熙宫,这便是爱屋及乌的表现。明日三法司给海瑞定死刑,王用汲叛流放,只要皇上不批,海瑞便不用死,王用汲也能减刑。只要拖下去,事情就有了转机。”
其实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都想到了这一点,仍然没明白的就只有裕王和谭纶。这时裕王豁然开朗了,“徐师傅,高师傅,太岳,是这个意思吗?”
徐阶点头,“聪明无过可远。”
裕王又道:“那该如何定罪?”
其实他并不想以奏疏内容来定罪,这样定罪,其实也是自绝于百官的做法,将名声弄臭了。徐阶和高拱当然也明白裕王的担心,这同样会影响到他们的声誉。这时张居正出谋划策了:“都察院论罪时,既然提到了君臣、父子和朋党,我们就以君臣和父子来定他的罪。儿子辱骂父亲,臣子辱骂君上的罪名叛他死刑。杀不杀海瑞,皆是皇上这位父亲、君主一句话的事。”
“好!这个罪名好!”
裕王拍板了。这件事算是定下了,但高拱和于可远的事还没解决,临出裕王府,高拱只是沉重地说了一句话,略带些警告的意思:“那件事,要处理好!”
所以希望还是有的。他暗自决定,明日不把笼罩在工部差事上的迷雾弄出个水落石出,就绝不离开翰林院。肯定有某个法子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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