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哪个,”李娘娘仍是温和地笑着,“答案是一样的。”
陈洪血管要爆裂了。他尖着嗓子问道:“敢问娘娘,既然答案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问题?”
对此又没有回答。李娘娘无法向陈洪解释她不想冒险回答一个陈洪没有提出的问题。于是李娘娘开始了她惯用的手段。“我本以为这事完全显而易见。在父皇御驾乔迁前,海瑞上了这样一道奏疏。如果司礼监考虑让这件事逐渐做大,陈公公肯定能明白,与父皇认可你的忠诚相比,大明朝王的利益应该放在最上位吧?”
她又接着指出:“何况王爷被人监视这件事,若捅出来,很多人面子都过不去了。”
她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王爷受的这些小委屈当然可以忍下,与朝廷的利益相比,任何事都可以忍下,大兴牢狱之后,总不能让司礼监的公公们掌事。”
陈洪缄默了。跟李王妃争辩这类问题绝对难以取胜,何况取胜的意义也不打。谁都不会因为一场争辩就改变内心的打算,无非是道义上抢占先机。……陈洪回到司礼监,跟北镇抚司锦衣卫里的二爷见了面,并透露他想限制监视裕王府的计划。锦衣卫也并非铁板一块,虽然黄锦掌控了锦衣卫的绝大多数人,二爷和八爷却早就投靠到陈洪这边。二爷看上去有些不解。陈洪表示,这是很值得也必须要做的事,但眼下必须要停一停。“陈公公,能否告诉属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洪一番陈述之后,二爷眯起了眼睛,“若是这样,公公,我们不如一做到底,坚持下去!王府内部一定有问题!这是我们获胜的关键!”
陈洪沉着脸道:“司礼监监视储君,挑拨天家父子情分——好,这很有噱头,真要捅出来这样的事,咱家这掌印太监的位置也不必继续做了。”
他喘着粗气喝掉了一大杯凉茶。“那我们打入王府内部的人……都不管了?”
“是眼下不管,留着吧,早晚有能用到的时候。”
陈洪又倒了一碗茶,仿佛这茶能卸去他心中的不快和郁闷,“王府果真有什么消息,也必定会传到内阁值房,还有……还有于可远那里,你派人盯准了这两个地方便没错。”
“虽然大臣们都挪不了地方,但人来人往的可不少。”
二爷意有所指道。这是真话。朝廷总不能真因为海瑞上疏就彻底停摆,各部衙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遇到大事就得往值房通报。虽然那里已经有数十位提刑司太监在日夜监守,任何对接都要全程被监视,但这些官员都是老狐狸,传递消息未必要用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叹息……“值房像个漏勺一样在泄密,是吧?”
二爷点点头,“是——恩……但属下很难抓到把柄,还请公公恕罪。”
二爷是个略糟的汉子,这时正通过那满是烟垢的牙齿往烟雾缭绕的嘴里又灌了一壶黄酒。嗯……这人还有些嗜酒的坏毛病。“非常时期,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陈洪眼底闪过一丝狠辣,接着偷笑起来,“真有趣,咱家已经等不及,要看这群蠢货的反应了。”
说完,便依附到二爷耳畔,说着一些悄悄话。……裕王府。只有裕王和李娘娘两个人的时候,裕王便不会摆那么大的架子。“我们平日里讲的每一句话,我们交谈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府里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写下来,真不知道,我这个储君做得有什么意思!”
“是,妾身明白……”李娘娘斟酌着措辞,“是有些丢脸,让司礼监那群连人都不是的家伙知道,我们平日里有多无趣。”
“嗯?”
“其实全都是敞开的。”
陈娘娘说,“王爷在家里批评时政,或者推荐哪些官员到哪个部衙任职,您的推荐信还没送到吏部,消息却早就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但天家父子,哪有寻常人家父子那般的情分,何况是咱们父皇,笃信道教,王爷您又何必真的上心?”
裕王解释说,他不是指这个。他的意思是连一些很隐晦隐私的事情都被这帮该死的奴才窃听了。这就是裕王,优柔寡断,还总爱担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阿弥陀佛,竟然是这样,”李娘娘故作夸张,“妾身没想到这个……‘王爷吃饭了吗’……‘吃了,还多吃了一大碗呢’……‘王妃也多吃一碗吧’……老天爷,这些会让朝廷乱起来。”
“你没把这当回事?”
裕王有些生气了。“王爷,您怎么会这样想?”
“你还是没弄明白现在形势有多严重。他们可能听到我们俩人说的话……在床上。”
“王爷,什么是关键?这些要紧吗?”
李娘娘问,装出吃惊的模样,“难道您打呼噜的时候会说出什么秘密?”
李娘娘心想,裕王似乎在暗示他什么。这几年,不论是她还是那边的陈娘娘,早就没了夫妻生活。年轻力壮的裕王一去不复返了,那时候会觉得整个大殿都在摇晃,而如今……连床都不动。这也许是他担心被司礼监知晓的事情?某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但都是一群太监,他们又怎么敢嘲笑呢?……次日,也就是海瑞上疏的第二天。情况有了惊人的进展。陈洪领着陆经和二爷,与被关押在内阁值房的徐阶他们见了面,一份相传是来自宫外的暗杀名单被发现,而于可远的名字作为一个潜在目标,出现在名单的第一位。“于大人是那样和善的一个人,实在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人要暗杀……还牵连到了高阁老和黄大人。”
陈洪假慈悲地说着。不知经过了怎样缜密的交谈,司礼监和内阁完全达成一致,绝不可能拿皇上钦定的问案大臣的生命冒险,必须运用全方位的安全措施来保护他。说是安全措施,到底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监视?一大早,于可远从家里出来,就立刻进宫到司礼监报道。昨夜出宫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请陈洪给自己在宫里安排个住处,也好办事,哪料陈洪坚决回绝了,说一切都要遵循规矩。他没太放在心里,就出宫回家。但正是这个疏忽,让他接下来这一天都充满坎坷险阻。或许是因为事情太多,于可远没有睡好。他对一个小太监说道,“希望今天能有个好结果。”
那小太监对于可远耳语:“可能不会这样。”
当时于可远没太听懂,后来就觉得这话太不得体了。他今天其实信心满满,干劲十足,虽然问案进程毫无进展,但没有进展就是最大的进展,北镇抚司那边已经将卷宗调查得差不多了,海瑞到底是否有私心,有同党,今日大概也能出个结果。眼下,他最需要的一件事,就是到内阁值房和高拱对个信号。但他刚和陈洪提议继续到诏狱问案,就被陈洪打断了。“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陈洪冷静地望着于可远,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北镇抚司那边传来消息,有人秘密组织了一场谋杀,针对宫里的谋杀。”
于可远一愣。“不管怎么说,”陈洪接着讲,“宫里的事,基本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宫外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于大人,能否给咱家一个解释?”
眼下,知道上疏一事的官员,除了于可远外都被关进了内阁值房。而他夜里又不能在宫里过夜,只有他一个人出了宫。他恍然大悟。深深望向陈洪,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昨晚一定要自己出宫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可远淡定道:“卑职出了宫便一路进家门,再无外出,夜间也无人拜访。何况这样一个案子,公公也不会放心卑职外出,定是派了不少锦衣卫护送吧?”
陈洪笑笑,“那是自然,于大人无需放在心上,咱家也只是例行公事。”
“多谢公公体谅。”
“假定……”陈洪平静地提出,“咱家只是举一个纯粹的假设的例子吧,如果宫里的事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一些忠心主子万岁爷的狂热徒,就譬如那些道士,不满某些人的作为,正策划暗杀主子万岁爷的臣子呢?”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