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忠:“阁老,或许您还是自己看比较好?”
于是徐阶看了。触目惊心,极度令人难堪,像是在编故事。----------前些时日徐阁老对海瑞上疏批评御驾迁居万寿宫一事模棱两可的态度,曾使百官陷入窘境。如今看来,徐阁老对海瑞这番态度的背后恐怕另有隐情。促使海瑞上这番大逆不道的奏疏的真实原因,恐怕不是别人,正是煊赫的内阁首辅。他是如今内阁所有阁员中唯一能随时查阅清廉册的官员。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首辅大臣掌管的清廉册,却在得知海瑞买棺材的消息下不发一言。倘若圣上怀疑黄锦得知棺材而是幕后主使,同样掌握着情报的首辅大臣更不能置身事外。这大概是首辅大臣大权在握,是大明朝头号窃据者。----------徐阶立刻把张居正和赵贞吉喊来,他必须得确定这人意欲何为。这一小条龌龊的纸条中,有一点尤其让他不解——“煊赫,煊赫,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张居正。“阁老,我觉得他是想说您德高望重吧……多多少少的。”
张居正解释道。如果真是这个意思倒还好了。但张居正显然解释得有失偏颇,显得有点过于仁慈了。他甚至想翻开说文解字来查一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徐阶也如严嵩严世蕃那般。这是极大的捧杀!赵贞吉来了,看了那纸条,并且居然轻率地对那纸条满不在乎。“阁老,这是真的吗?”
赵贞吉问道。“荒谬!简直是赤裸裸的诋毁!”
马文忠明确地回答。在他接下去说话之前,徐阶轻叹了一声,“重点不是真假,而是旁人会怎么以为,又有多少人会这样以为,认为我果真煊赫。”
赵贞吉勃然大怒地望向马文忠:“马大人,您也是朝廷的老人了,这样一张纸条,不问来处就带给阁老,是什么意思?还有,北镇抚司那边问案进程怎么样了?这个海瑞有没有吐露出什么?”
“还没……”马文忠吞吞吐吐地说,现在这些大人的伎俩,他看得是多么糊涂啊!“当然您也不会相信这种随处捡来的纸条,我也只是想让徐阁老能未雨绸缪,以免将来有人拿这个事情发难。”
“谁会发难?”
赵贞吉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高拱等人,小声道:“还能是谁,黄公公已经被关押到司礼监,现在最想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的,一定是平日里和海瑞关系最密切的。海瑞到户部,少不得高阁老的举荐,也少不得他那学生于可远的推波助澜。”
徐阶镇静如故。“错了。”
他说,“肃清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赵贞吉难以置信。不是高拱他们泼脏水,总不能是自己人给自己头上泼脏水吧?“阁老,除了他们,谁还有这样做的动机吗?”
徐阶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张居正显然也猜到了一个答案,不由得朝着马文忠深深望了一眼。赵贞吉见徐阶不愿多说什么,便也不提了,转望向马文忠,“马大人,那边到底审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张居正打断了他。提醒他,这是皇上钦定的要案,只有负责问案的部衙和官员才有资格询问,而他们是关押在内阁值房等待被问的人。马文忠将字条留下,灰溜溜地走了。待他走后,赵贞吉立刻搀着徐阶的手,“阁老,您怀疑是陈公公搞的鬼?”
他也猜测到了。“水搅动得越混,他便越能渔翁得利。”
张居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件事不难猜。”
“但他让马文忠过来递纸条,这含义就难猜了。难不成,他希望阁老配合他,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这怎么可能?”
赵贞吉皱着眉。张居正:“眼下形势还不好说,只是有一点,陈公公若继续这样问下去,这件事倒真遂了海瑞的愿,我们也可安然无恙。”
赵贞吉不解:“这话怎么说?”
张居正望向赵贞吉:“赵大人,严嵩严世蕃倒台后,国库出现那么多亏空,为何今日朝政仍然能一稳再稳?”
赵贞吉拜向徐阶:“这多亏了徐阁老!”
张居正:“还有高阁老。徐阁老和高阁老缺一不可,少一个,朝政立时便大乱了。”
常在官场混,甚至混到了内阁,赵贞吉哪里会听不懂张居正话里的弦外之音。正因为徐阶和高拱势均力敌,谁也没有想要彻底扳倒对方的意图,挤压在大明朝内部的矛盾才能在各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慢慢化解,化解不了的也能隐藏在虚假的繁荣之下。而如今,倘若局势全然朝着徐阶这边倒,脏水都往高拱那边泼,先不说嘉靖帝会不会同意,光是裕王那头就没法交代。所以,对陈洪来说,两边各打一百大板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陈洪真正的敌人是黄锦,而不是徐阶,不是高拱,更不是将来登极的裕王。想到这些,赵贞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危机。若两边都要受过,他必将会首当其冲,因为海瑞是他的直系下属,海瑞犯了任何罪,他都很难脱干系。“阁老……”赵贞吉深深望向徐阶。徐阶淡定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到底是怎么回事,查下去总会说落实出。孟静啊,现在当务之急是沉住气,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有任何风声从内阁值房透露出去,天塌不惊。”
他倒是坐得沉稳,赵贞吉却有些不以为然。张居正静静地望着赵贞吉,眼神里若隐若现,带着一丝算计。……高拱坐在椅子上,深深叹息着。“君子之交,贵在对方身处逆境,能终日相伴毫无倦意。这个道理,不知可远那孩子能不能领悟。”
杨博:“于大人识人知人用人料世的本领真是一绝,否则,玉熙宫中也不会有那样一番惊世的奏对,王爷和李娘娘也不会将那样的重任托付给他。阁老,现在我们别无他选,只能完全信任于大人。”
“还有陆大人,想来也是能信任的。”
黄广升补充了一句。……北镇抚司诏狱一行,两份实录送到了玉熙宫。没人知道陈洪是如何向嘉靖回禀的,但很快,从裕王府出来的冯保便被扣押在了司礼监。陈洪还不等审讯冯保,嘉靖新的旨意便下来了,着令他立刻前往裕王府。海瑞的那道奏疏便这样第一次展露在外面,尤其是展露在这个被嘉靖深深怀疑着的儿子的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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