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或许无需过分在意礼节,但眼下却是格外用心。阿福也明白,选花还能用特立独行解释,但礼节稍差一些就不是任性,而是不懂规矩,没有教养。她们按着裙子,站起身就合手垂头,眼睛盯着脚尖。李王妃并不是极讲规矩的人,但她身边那位妇人显然不同,仔细盯着这群女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乎极讲究细节。“快为几位夫人设座。”
李王妃笑道。几个太监赶忙搬来椅子,请高夫人和邓氏她们坐下。场中就只剩下高邦媛和阿福两个没成家的女孩站着。那妇人眼睛尖得很,立刻望向了二人。李王妃瞥了眼那妇人,见她眼神略有粗鄙,但也没说什么,带着笑意道:“还未向诸位介绍,这是我娘家嫂子,今日带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来这里拜访,不日随我一同回王府的。”
众女眷又起身向那妇人一拜。妇人回了礼,众人重新落座。那妇人直接望向了高邦媛:“早前在王府,你设家宴,这些夫人我还是见过的,但这两位我没见过。生得脱俗靓丽,是哪里人?”
“山东人。”
“果然,山东的水土最养人了。”
那妇人越看高邦媛,越是满心喜欢,直接道:“这位想必就是阿福姑娘吧?”
翠云尴尬地接道:“这位是高邦媛,高小姐,旁边这位是阿福姑娘。”
那妇人直接愣住了,望着阿福头顶的虞美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笑。这时冯保捧起攒盒,李王妃拈了一粒桃仁,“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读书颇没天分,倒是喜欢钻研一下经商的东西。阿福,你那织坊就快开业了,想来你们在这上面是有些共识的。”
高邦媛扭头示意,阿福朝前迈了半步,屈膝行礼:“回娘娘的话,若有时间,阿福定当将所学一字不落地讲给李公子。”
那妇人听到这话,脸色稍缓,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招了招手:“来,近前来。”
阿福朝前走了几步,离妇人还有三步远时停下。“再过来些。我上了年纪,眼力可不怎么好了,离得远,看不清。”
阿福心里忐忑,邓氏和高邦媛更觉得惊慌。没办法,只能朝前两步,头垂着。那妇人拉过阿福的手,仔细看看,又看了脸,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虞美人上,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这是……虞美人啊?”
“是啊,”翠云轻声说,“盒子里的花原是有数的,阿福懂事,最后挑,没剩下几枝,虽说不甚相配,倒也美。”
阿福抬头望向翠云。虽是在为她开解,却也是在害她。一时间,阿福心中有些犹豫。哥哥马上就要完婚,这时给台阶不下,对家里没有半分好处,但撮合的意图这样明显,她该何去何从?真要认命吗?本以为峰回路转,一切都有了转机,哪知那道石碑的突然出现,竟然令李王妃重新下定了决心。李王妃道:“很多人不喜欢虞美人,认为它有不详,我却不这样看。至死不渝,情比金坚,试问自古以来能有多少女子可以做到这般?何况阿福本就非寻常女子,经营了织坊,今后便是皇家重用的人,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也是难的,这叫移孝作忠,不比天下间大部分的男儿有志向?”
这番连捧带吹,竟把阿福的脸都给说红了。但那妇人听了不仅没高兴,反而脸色极差。什么不能相夫教子,什么无法侍奉公婆?她儿子本就没有几斤几两,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岂不是像娶了个公主?要她一家人吃软饭?但她又确实看中了那织坊。原本她是不知道织坊油水的,但听家里长辈一分析,顿时眼急了,又听王妃有意撮合,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儿子来到稷山县,就想当面敲定此事,也不管什么场合,更不看李王妃的心情。谁家没有点糟心亲戚呢?李王妃本就为碑文的事发愁,顾不上母家,她大嫂偏偏很不识趣地硬凑上来,原本能说成的事,这时李王妃也不想了。渐渐的,高邦媛和阿福都瞧出李王妃和她小姑子之间那微妙的氛围了。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婚事又不撮了?阿福有点摸不着头脑,猜不透李王妃的真正意图,或许人家只是想恶心一下嫂子,并没有改变心意呢?所以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低着头乖乖地站在那。“是个好孩子,以后也要常来我这里才是。”
李王妃道,“致行那孩子,没人帮衬是不行的,我想着让他到你织坊跟着学学,何况织坊刚开,也需要人手,阿福,你觉得如何?”
阿福手一颤,心也跟着一颤。看来还是异想天开。这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了,只得道:“娘娘派来的人,自然没有不妥的。”
李王妃笑了,身边的妇人神情依然阴晴不定,让人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接着李王妃又道:“四宗会讲结束了,我们离京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冯保和碧萝会跟着你们去山东,婚宴的事有他们俩张罗,还有谭纶在,我也就放心了。”
那妇人接道:“让致行也跟去,我听说织坊开业和婚宴时间相近,让他过去帮帮忙吧。”
李王妃显得很为难。冯保和碧萝过去,是为了倒严的大事,可不是单纯为了婚事。这种至关重要的关口,她这不懂事的嫂子还在给添乱,真是生气!“致行先跟在我身边,找人教教他一些织染上的事情,否则到了那头一窍不通,岂不是丢王府的脸?”
李王妃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那妇人顿时蔫了,不敢再言。李王妃道:“最近是多事之秋,你们难,我也难,大家都难。但最难的时候早晚会过去,全赖我们同舟共济。接下来,不止是你们,包括我在内,既得尽心,也得尽力。”
众人纷纷起身拜道:“承蒙娘娘教诲,我等日后一定尽心尽力。”
如何尽心,如何尽力,才能让石碑对王府的影响最小化,不仅是这群女人在苦心积虑,也是男人们绞尽脑汁所想的。由着这个,裕王府的大班人马,在军队、锦衣卫和亲兵队的护送下,朝着北京城而去了。剩下的人,如高拱、张居正、谭纶、赵云安、王正宪、戚继光、俞大猷、徐渭、海瑞等人,则快马加鞭地赶往山东。决定严党生死的一役,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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