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说的正是工部尚书李春芳,还朝着徐阶和高拱身旁望了一眼。徐阶和高拱脸色忽然就尬住了,他们哪里不清楚,这事让李春芳办最妥当?但李春芳何许人也,早就洞察到鸟船这问题出得太过巧合,不愿牵涉到这次政潮里。所以,在看到门禁这里被李公公堵住,李春芳便寻个由头回到内阁,将公文交给了徐阶。徐阶刚开始还不肯答应,非要拉李春芳去,但裕王妃和世子已经从玉熙宫回来,带回皇上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确旨意,话里话外都同意对严党动手了。所以,徐阶和高拱不仅是为山东院试成绩而去翰林院的,更是为配合陈洪向严党发难,真将李春芳这个老油条扯进去,就担心他怕担干系,把事情继续拖延下去,便只好由他去了。这时,徐阶大概也明白陈洪将李公公安排在这里的意思了,就是想激怒严世蕃,强行闯进翰林院。不然,没有严世蕃这个主角到场,陈洪算计了这么多,岂不是白费?显然这位李公公,还没明白他干爹的意思。要说徐阶和高拱这两个人,同作为清流,无论性格人品,还是为官之道,都有极细微的差距。拿高拱来说,勇猛刚烈却不失智慧,有担当,有底线,即便后来被张居正搬倒致仕,被清算时,家里并没查抄出来任何脏物,这也是他能在死后被万历赠复原官,诏赠太师且福泽后代的原因。徐阶这人更加谨慎,属于道貌岸然那伙人,将君子圣贤的话看得比谁都重要,但私下里什么阴谋诡计都敢使,算计人的时候从来不管礼仪道德。用俗语来说,属于“蔫吧坏”。他望着严世蕃,又望着高拱,心中便生出一个计谋,想到了后面要说的话。“户部管着军需粮草,鸟船造或不造,一应的预算,按理也应该向内阁面议。何况国库空虚,鸟船若是暂停,余出来的银子也该挪作更需要的地方。工部的公文呈给陈公公,是关乎兵凶国危,户部和礼部都不该和工部攀比。就让肃清带着公文进去,我愿意回内阁等批文!”
说完踏进了禁门,朝着内阁的方向迈了一步。高拱直接就是一愣。明明在内阁说好的,是徐阶领头,李春芳和他高拱一起去,有什么难处大家一起扛。先是李春芳走了,这时徐阶也想走,高拱心中何等不快,但现下是大家齐心协力对抗严党,不该起内讧,脸虽然耷拉着,仍然忍着。他明白,徐阶这是希望自己顶在前头,充当倒严的急先锋。李公公想了想望向高拱:“高大人,您先带着徐阁老的公文去翰林院吧。”
高拱朝着徐阶拱了拱手,接过公文,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扭头就朝着翰林院的方向去了。李公公又对严世蕃道:“严大人,徐阁老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徐阁老认为工部的事关乎兵凶国危,您能理解吧?”
严世蕃:“我还兼着工部侍郎!他高拱是什么身份!能管工部的差!你们都商量好了还来问我?我也回李公公一句话,这样的猫腻我不会回答你!看你们怎么做戏!”
李公公终于被惹恼了:“来人!立刻送高大人到翰林院见陈公公,军国大事还敢玩猫腻,等着皇上砍头就是!”
严世蕃咬紧牙根,他明白这时候若是不反抗,任由陈洪和高拱他们在鸟船上面做文章,就真的玩完了,也不再管什么规矩礼数,振臂高呼了一声身后的官员:“刀都架在脖子上来,不反抗是死,反抗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李公公眯着眼:“你们要做什么?”
严世蕃吼道:“我再问你一遍,堵住西苑禁门,到底有没有皇上的旨意!”
李公公摇头:“咱家不必答你!”
“好!那就比谁人多!”
话音落下,严世蕃率先冲向了禁门,鄢懋卿等人还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望着李公公。那李公公也动了真气:“反了,都反了天了!”
鄢懋卿几乎同时跺了下脚,招呼后面的人一声,也跟着严世蕃去了。李公公朝着后面的锦衣卫和行刑太监使了个眼神,就要动手拿人,剑拔弩张之时,禁门里面走出了四个人影。远远的一嗓子犹如雷霆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都吃饱了撑的!在这胡闹!”
显然是黄锦的声音。“没有皇上的旨意,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们出现在这里的?滚回去领板子!”
接着是陆经的怒音。石迁只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一切,根本没有管事的意思。于可远站在三人的后面最不起眼的位置。那李公公瞧见司礼监两位大太监和锦衣卫指挥使都来了,瞬间就没了硬气,一路小跑到黄锦面前,“您三位怎么来了?”
“啪~~!!”
黄锦一巴掌扇在了李公公脸上。李公公神情一震,捂着嘴巴好委屈的模样。“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百官?”
李公公又不敢提出陈洪的名字,只能杵在那里哭着。“滚回去,咱家现在没时间罚你。”
李公公如蒙大赦般地跑开了。严世蕃等人瞧见黄锦和石迁走过来,脸色好了很多。严世蕃问:“黄公公,皇上可有旨意?”
“咱家这里并没皇上的旨意,严大人,你们堵在禁门做什么?”
严世蕃又怒又委屈地将李公公堵住禁门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问:“黄公公,您应该从玉熙宫出来,西苑禁门关闭,是皇上的意思吗?”
黄锦微眯着眼,脑海中响起嘉靖的嘱咐,便道:“这个,咱家就不知情了。”
严世蕃眉头皱了皱。黄锦又道:“小李子是陈公公身边的人,是不是皇上的旨意,严大人该去问陈公公。”
严世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正是不知道封闭禁门是谁的意思,才这样纠结的。若是皇上的意思,他闯进去,往严重了说就是谋反,当然不敢。若是陈洪的意思,必然有阴谋,有算计,坐以待毙未免过于被动。他愈发不理解,他老爹为何要闭门不出。若是严嵩在这里,无论进内阁还是翰林院,事情都顺理成章。“我兼着工部的差,工部的案子不能只听旁人的一面之词,公公,请恕严某不敬,只好去翰林院找陈公公问一问,为何要犯这样的忌讳,背着百官议论工部的案子。”
说完,严世蕃的目光慢慢推移,从黄锦到石迁,再到陆经,当落到只露出半个身影的于可远身上时,他不由一顿。这人只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平民无疑。但什么样的平民,能够跟在这三位身后?严世蕃猜不透,或者说,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深想。真要是那样,便说明不仅仅是徐阶和陈洪他们,连这几位的风向也变了,就表示皇上那里的风向也变了,焉有他的活路?虽然不敢想,问总归是要问的。“这位是?”
黄锦慢悠悠地回道:“陆经在民间寻来的艺人,绘画上很有两把刷子,带到翰林院给大学士们瞧瞧,看能不能把《永乐大典》破损的绘画补上。”
严世蕃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正要询问名姓时,石迁接言了:“军国大事要紧,严大人,你们若要去翰林院,还请尽早,我们也要过去了。”
说完便调头走了,根本不给严世蕃多询问的机会。这番变故,更加坚定了严世蕃去翰林院的决心。而在远处旁观的徐阶,此时也有些惊疑,他显然猜到黄锦等人从玉熙宫出来,若这个平民打扮的人真如他猜想那般,正是于可远,是否代表了皇上的某个态度?他是知道陈洪暗地里将于可远召进宫里的。这时便有些后悔,似乎不该让高拱一个人顶在前头,自己也该亮明态度。但官场中的抉择,往往就是一瞬之间,轻易不能回头。徐阶只能静静地望着这群人踏入禁门,浩浩荡荡地朝着翰林院的方向去了。远离风暴口虽然避免了危险,却也失去了很多机会,尤其是这种足以扭转乾坤的政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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