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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3页)

金陵,鹤年堂。

两百年的老字号了。

瞧瞧那块老楠木的金字招牌——“鹤年堂”三个大字,写得是笔力苍劲,大气盎然,乃是出自前明正统四年,兵部尚书王骥的手笔,如今已是大清国的天下,算算日子可不是两百来年了?

传说是顺治皇帝出家当和尚去了,新主子康熙登基不久,天下甫定,四方疮痍,好不容易平了残明各帝,把郑成功赶到了台湾,无端地又闹起了三藩之乱,整个西南乱七八糟,看来是汉人不甘雌伏,侍机侍动,新主子年轻气盛,决计要斩草除根,镇压到底,这就怪不得到处风声鹤唳,人心吃紧了。

但——六朝金粉,龙盘虎锯——南京就是南京,再说,天下甫定,人心思治,生意人只要有钱好赚,老百姓只要有饭好吃,谁管你是哪家天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不了“逆来顺受”就是。

老中药铺——“鹤年堂”两百年的历史就是这样维持下来的,再说,开的是“救人济世”的买卖,年头越是不对,病人就越多。病人越多,生意也越兴盛,你还真把它没办法。

午后的阳光斜着照人,瞧着刺眼。

小伙计“铁蛋儿”搬过一张条凳儿来,蹬上去把正面的大幅竹帘子缓缓放下一半来,高度正好挡太阳不挡人,这就行了,整个药铺子立刻落下了一片阴凉。

对面那家“寿材行”又在抬棺材了,黑漆描金的“虎头棺”,又笨又重,总得七八个大小伙子才抬得动,这样讲究的棺材一般人是用不起,总得是那有钱的大户人家、或是现今“官”字号的人的,才能享用。

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死人。十天前说是南京城防一个姓赖的汉人总兵死了——暴疾而终,不几天又传说多锋元帅一个小舅子善小贝勒在逛鼓楼时叫人给施了黑手,回去第二天就翘了辫子。

不用说,这两件事都够邪门儿。

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前天,又传说福郡王府出了事,死没死人不知道,不过事情绝非一般,只瞧瞧西城七条巷福郡王府门内外那副忙活劲儿,以及官人的刀剑出鞘,杀气腾腾样儿,也就可以猜想个八九不离十,不用说,这位郡王府上一定是遭了什么飞来横祸。

这就怪不得南京城这几天传言纷纷,汉人说是“天佑大明”、阴灵不死,出了反清复明的大英雄、大豪杰了,又有人传说是前“开国和硕亲王”吴三桂派来的“铁衣卫”

杀手干的,目的是专杀前朝汉人的降将和满人亲贵,而官方的画影图形告示,却只是“低姿态”,一概以“刁民”、“顽寇”、“盗匪”称之,绘制的图影,却是出入很大,老少都有,三天前就地正法了几个——可不是,人头至今还在“号斗子”里悬着呢!

要说起来,这“枭首示众”的勾当可真缺德,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龇牙咧嘴,往笼子一搁或是往墙头一挂,三天以后再瞧瞧,竟似缩小了一半,不过是小南瓜那般大小,脸皮子干黄皱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只是看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了,这年头兵荒马乱,朝廷用兵,连年战祸不息,乱世人命不值钱,死个把人真跟杀口猪似的,毫不稀奇,见怪不怪,处变不惊,老百姓自有他的一套处世原则,说是“麻木不仁”吧,也许便是当今这个世道的最佳写照。

十字大街上热热闹闹挤满了人,做小生意的、卖艺的、杂耍的、算命的、剃头的、营营总总、五花八门儿,直瞧得小伙计铁蛋儿眼花缭乱,站在板凳上简直下不来了。

他这“鹤年堂”药铺子的生意还真好,每天从早上一开市,客人便陆续不绝,四个抓药的伙计忙得团团打转,还照顾不过来。

铺子里的生意已是如此之好,难能的是,来此求诊看病的人更多,原因在于“鹤年堂”药铺里常驻着一位深精歧黄医理的先生——陆安陆老先生。

提起陆先生的妙手回春,南京大概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什么疑难杂症,只要是命不该死的,陆先生总能为你带来希望,虽不能像华伦那等“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本领,多年来确也活人无数,有口皆碑,号以“神医陆安”四字招牌,一经传开,远近驰名,“鹤年堂”倚仗他的盛名可也大了,奉若神明,陆神医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早有倦勤僻世之意,只因为鹤年堂主人徐铁眉的倚重,加之他天生的“仁”者心肠,这就难脱仔肩,一年一年地挨了下来。

徐铁眉有女小鹤,今年十九岁了,自小就拜陆先生为义父,很得陆老的疼爱,这些年跟着陆先生身边切脉看病,颇有长进,去年秋天起,居然能给人看病了,由于人长得标致,医术又精,便为人取了个“妙手莲花”的绰号。

如此一来,陆先生便似乎能够偷偷懒儿了。

他年岁大了,也着实不能太过劳累,眼前既然有了小鹤这么一个出色的传人,有事弟子服其劳,只要病者不太挑剔,大姑娘出场满能应付了。

就像今天——

陆先生到栖霞寺“歇夏”去了,要三天以后才能回来,不用说,这三天的大梁全由大姑娘一肩承当,她还真不含糊,满能照顾。

说到陆先生的“歇夏”,知道的人心里都清楚,实则歇夏是假,他老人家的“手痒”

倒是真的,实因是陆老多年来一直有这么个下棋的雅癖,且是棋艺精湛,无人能敌,惟一能与他老人家大战三百回合,且是棋艺相当的,似乎只有一人,这人却是个“心如古井”,长年茹素的老居士,且又住在庙里,如此一来,陆先生每到手痒难禁的时候,便只好借“歇夏”为名常往庙里头跑了。

其实,鹤年堂的东家徐先生也精弃道,无如比起陆先生的段数却是差了一截,棋道这玩艺儿,非得要“棋逢对手”下起来才过瘾,否则就兴趣否之,而为遗憾。

如此一来,陆安老先生便不得不“降尊纾贵”地一趟趟老往庙里跑了,若是不巧那位居士先生云游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的遗憾可就大了,返回之后,就像跟谁赌气似的,谁也不理,这股子别扭劲儿总得十天半月才能过去。

遇着这般时候,也只有他的那个得意弟子小鹤姑娘才能接近,便是徐铁眉也得察言观色,特别小心,一个弄不好,照样给他“看脸子”叫他下不了台。

把一根黑亮亮、结着绳儿的辫子,由左面肩膀撂过来,衬着白中透红的细嫩皮肤,眉毛、眼睛总是不失秀气,看着就叫人心里舒服。

大姑娘今天着一件藕色的夏布衫子,天气热,领口的盘花扣子开着,白酥酥地露着一截颈项,那一条黄澄澄的赤金链子,瞧着也就更入眼。似乎是这链子天生就是配她这样的人戴的,再沾着点儿汗渍,那肤色愈加润如美玉,确实秀色可餐。

面对着这么多,似乎永远也有看不完的病人,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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