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雨梦一般飘浮着,一点点揭开黎明,慢慢让夜在天边殆尽。
我爱这样的晨雨。
裹好衣被,听着窗外的晨雨我开始浅浅地阅读。些许的光,穿过雨丝,在书里逝者的扉页里闪耀,张爱玲从旧上海传来的话语,令周遭变得尖锐起来。
我看了很久,后来,我有些不忍再看了。
我合上书,穿过晨雨去小邮局取我的一笔微薄的稿酬。邮局的二楼,因为下雨只有几个人在排队,他们朝我微笑,我朝他们微笑。窗外的雨变得很轻。轮到我取钱时,递上汇款单,我发现我满脑子还是张爱玲。接过单子的妇女在微笑:“您的身份证?”她的耳环一闪一闪地在她的笑容里,我突然想,如果张爱玲在这里,她写这里的人们,文章会怎样改变呢?从邮局出来我去旁边的菜市场买菜时,就学着张爱玲的眼光看生活,看到偌大的菜市场里,竟只有一个藏族菜贩。种菜卖菜藏族人不擅长呀,我想。那位卖菜的藏族大姐仍然穿着显得很不利索的深色藏袍,笑着对一个买菜的人说:“我给您多加一点儿,这把葱也送您,下次请再光顾。”
我收起伞走向她。
“您今天这么早来啦?需要什么菜?”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但她记住了我。她似乎能记住每个光顾过她菜摊的人。
“我想买一斤豆苗。”我说。
“我这里今天没有豆苗。”她抱歉地说。
“小妹,来我这里。”旁边的四川菜贩叫我。我过去买了一斤。
“小妹,下次再来哈,这把葱送你哈。”四川菜贩笑眯眯地朝我袋子里塞了一小把葱,我又在其他几个菜摊买了些菜,又得了几把葱。才发现这个菜市场的风格似乎有变——从短斤少两变得让买主几两,再加几把葱。菜贩们似乎明白了做生意要有回头客才好。我暗笑,他们是在学那位藏族大姐。
装好菜,跨上公交车回头看到买菜的人多朝藏族大姐的摊位去了。她的生意很好。其实,藏族人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呀。想着,我的心情很好,我想张爱玲的心如在此刻,也该如此。这时车子猛然开了。我慌忙就近坐下时,只见一些雨飞闪到车窗两旁,像披着长发随车裸奔起来。一些雨还在前方,就一排排被公交车撞歪了细腰。
车里在播放节奏强烈印度风格的歌,司机和收银的两个小伙子穿着夸张的肥腿牛仔裤,头发一个染成了金色,一个火红,打扮得像两个美国嬉皮士,见我坐下,收钱的小伙子跟着节奏一面唱一面扭跳着过来收钱,而那个司机,我看到他把方向盘简直当成了自己的身体在跳舞!
我心里惊着又发笑。递出车票钱的刹那,我忍不住又想:张爱玲如果在这里,在这细雨纷飞的清晨,乘坐这辆有些疯狂的青春客车时,她也会被感染得笑逐颜开吗?
二
张爱玲的人生,我每天细细地读着。书里写她从美国远赴香港写剧本,她每天从上午十点写到晚上一点。她累坏了,眼睛患了溃疡出血,两腿也因从美国连续十多个小时乘坐飞机,肿胀起来。多日伏案写字,又使腿肿得更厉害了。她想买一双大一点儿的鞋子穿,但钱不太够。她还需要一件冬装、一套内衣、一件家常长袍和一副眼镜,总共需要七十美元,但钱也不够。她打算回美国后,等到年底大减价时再作打算……这时的张爱玲,才刚40岁。她就没有邻居和朋友吗?我满心疑惑,翻来张爱玲的传记电影再看。
传记电影以倒叙的方式从美国冬季开始了。
初到美国,张爱玲在新罕布夏州爱德华·麦克道威尔基金会庄园中写作。庄园里还有其他很多作家,张爱玲却不愿去和他们共进晚餐,也不参加作家们的活动。虽离中国很远,她仍时时沉溺在往事的创痛中。
就在那时,张爱玲结识了年迈的剧作家赖雅,一个慈祥的老人,年迈得可以做她父亲。她嫁给这个老人,为了照顾他,张爱玲在美国的生活变得更艰难了。他们没能力抚养孩子,张爱玲去堕胎;没足够的生活费用,张爱玲去写剧本、去写字挣钱。她的生活似乎浸在泪水里。我看着,不由心痛。
六年后,张爱玲在美国唯一的亲人赖雅去世,她几经周折,移居洛杉矶。
小小的公寓,张爱玲房间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台整天开着的电视。她不和周围任何人交往,超市送货的人来了,张爱玲只把门开一条缝,等人从门缝里伸进胳膊把东西递进来,张爱玲就从门缝里把钱递出去,像是害怕和人说话和人打交道。她的周围,美国人也在用异样的眼光远远地看她……
我倒吸了口气。窗外,拉萨的天格外晴朗,我关掉碟机,开车去到外面兜风。
停好车我去公园里转。潭水旁,很多人在给鱼儿喂白面饼子。鱼儿比前一阵好像多了一倍,把水潭快挤满了,在水里冲着岸上的人活蹦乱跳;草地上有人坐着喝酒、唱歌,也有人睡着了。有个大叔睡得好香,躺在阳光下鼾声大作,就有路过的一个调皮小孩跑过去拿草捅他鼻孔,大叔翻了个身没醒,小孩还想再试,被他母亲笑着拽开了。
公园建在布达拉宫后面,很多人在环绕布达拉宫诵经。他们手里摇着转经筒,不时地停下来看地摊上的小商品,又三三两两地继续围绕布达拉宫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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