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扶着他小臂的手微妙地僵了下,笑着缓声问道:“七郎大了,可是有心上人同皇上讲了?”
永宁帝垂暮浑浊的双眼,复杂地看着他说道:“朕知道,阿热留有遗愿,七郎若无心爱之人不可成亲,弱冠不婚便送他回巴部。”他抓起和亲王的手,“可七郎也是朕的儿子啊,朕对不起阿热,可朕老了,不想就这么骨肉分离。”
和亲王在细爽的微风中,起了一脑门的微汗,还没等他想好回话,老皇帝低声问道:“你是做皇伯父的,也是朕的亲哥哥,朕问你一声,七郎可堪辅国大任?”
和亲王回攥住他的手,俯身屈膝一点一点跪下去,默不作声。
身后十步开外远远跟着的内侍,统统避身向外,寂静无声里,宫墙顶上一只新燕展翅的噗噗声,惊动了永宁帝。
他拍了拍老哥哥的手,“起来说话吧。”
“皇上,誓不可违,再说、再说,万一七郎知道真相……叫他将来如何面对啊?”和亲王枯枝树皮似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发抖,当年阿热将遗书托付于他,其中缘由除了良贵妃就他一清二楚。
永宁帝有些不悦,无情地抬了下眼皮,“太子你是知道的,若遇盛世可泽万民,若遇乱世……七郎与太子互补,可辅国定乱。”
和亲王简直是绝望的,当年永宁帝当着他的面对阿热的遗书祈愿发誓,找回梁检哺育成年,送归巴部,他才愿意保守下这个秘密。
永宁帝知他所想,伸手虚扶了一把老哥哥,云清风淡地说道:“朕担心,朕百年之后,太子担不起江山社稷,朕要将七郎留给他。”
刚刚爬起来的和亲王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回去,哆哆嗦嗦地回道:“皇上万寿,皇上万寿啊!”
“二哥,这世上哪儿来万寿的皇上,永固的江山?”他拄着拐杖远走几步,笑着伸手摸了摸迎春嫩绿的细芽,“朕既然违背誓约留下他,就不能薄待,朕瞧着,怡和郡主挺合眼,你也帮朕张罗张罗,再多看几家,让七郎挑挑。”
和亲王知道再劝皇上八成得翻脸了,只能虚应几句,心中跌宕起伏、万般不安,他日若东窗事发,父子之情何存?又当如何相见?
和亲王离开没多久,在文渊阁值房议事的梁检便被宣进养心殿。
永宁帝与和亲王说了半日话,人已经累了,开门见山告知了梁检议亲之事。
梁检并不意外,准确的说,他一直很意外没人提过他的亲事。
刚回来那两年他饱受金蝉之苦,病得奄奄一息,一直养在深宫治病解毒,亲事耽搁也就罢了。
后来开府、入朝,皇帝皇后都仿佛忘了这事一般,他的亲事居然无人提及,倒是透着几分诡异。
梁检一口应下议亲之事,并告诉永宁帝,一会自己就去斋宫,祭告母妃。
待他在斋宫与玄玉互通口信,回到王府,便叫人把倒霉的胡未迟提了回来。
胡未迟正在西街市逛药材,被王府亲卫提着领子甩上车,一路颠得七荤八素,跌跌撞撞地被扔进梁检书房。
“殿下这是病了?”胡未迟知道自己上次狗拿耗子,惹着了梁检,赶紧调出一个谄媚的笑脸,撸起袖子准备给他诊脉。
冷着脸坐在那儿翻书的梁检,虚抬一下眼皮,说道:“我没病,最近黄雀也稳定许多。”
“哦,那就好。”胡未迟讪笑,满脸都写着那您就把我当屁放了吧。
“今日找你,是想让我身上的金蝉毒发。”梁检的指尖黏在书页上,要翻不翻。
胡未迟陡然一惊,琢磨了半刻才回道:“殿下是遇到什么事,非得折腾自己?若只是装病,草民这里有药,可装疾病而不伤身体。”
梁检知道他是筛子成精,并未遮掩,直接说道:“太医院高手如云,药物怕是遮掩不过去的。”
胡未迟白眼一翻抱拳说道:“殿下,草民是个大夫,只治病不杀人。”说罢撩袍就要走。
“胡未迟,你给我回来!”梁检合上书册,甩手撂在桌上,满目含怒,“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胡未迟心火上攻,转身冲到书案前,“殿下您都不要命了,草民还要什么命啊?您知道所中金蝉在何处?在心脉!别说毒发了,这玩意儿稍微压制不住,草民都得给您上半柱香!您怎么不直接跳城门楼呢?还要费这个劲儿。”
胡大夫不但是个三八,嘴还漏,洋洋洒洒喷了一桌子口水。
梁检惊呆了,除了西暖阁里的那位,还没谁敢这么劈头盖脸的骂他,胡未迟他是吃熊胆喝鸡血长大的吗?
“放肆!”梁检这两个字说得相当平静,“我从不寻死腻活,你当我病了这么多年,不懂得如何激发金蝉吗?之所以叫你来,一是此事必须冒险无其他出路,二是知你妥当,信你医术。”
胡未迟面色艰难地看着他,“殿下,金蝉黄雀相互依存渗透,谁都没有万全的把握挑起一个还能压得住,您要是有什么难处,草民可以配药。”
梁检清静从容地重新翻开书册,专心致志地看过去,“你走吧。”
胡未迟被他不声不响地堵了个哑炮,想走又不敢走,虽然知道殿下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但对自己可狠着呢,万一真的引发金蝉,那后果不堪设想。
梁检见他枯站在书案前,抬头轻飘飘地说道:“怎么,还想等晚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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