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皇上年轻的时候真是不偏不倚,东西两头跑,累得跟三孙子似的,最后一口气抱俩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对宣王也没得说,习字读书都亲自过问,十岁封王,从大婚到抬妾,生儿育女,没有皇上不操心的,也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爱过的儿子。
如今搞成这幅模样,老皇帝回忆往昔,意气风发,幼子在怀,突然觉得秋日艳阳里,已是一片萧萧之色。
老皇帝摆摆手,对隐于十步外的内珰永林说道:“宣王被诬秽魇镇,朕与大真人为其设坛施法,近日大好,命其回府休养,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他说罢看了一眼斋宫门前侍立的玄玉真人,玄玉最近深得帝心,因他已是真人,进无可进,永宁帝自设大真人之位,以表厚爱。
玄玉真人将永宁帝亲自画的鬼符,恭敬地递给泪流满面的宣王,说道:“殿下贵重,受上天护佑,乃是一时迷魇,不碍事的。”
永宁帝听罢,长叹一口气,天家的老家翁,有情中得无情,无情时得想通,想通后还得不悔,但人间不悔者几何?
宣王感泣不已,狠狠在青砖地上,给爹磕了仨响头,咚咚的,听得永宁帝脑门直跳,赶紧叫内侍给人弄回去。堂堂亲王,除冠素袍满宫跑,成何体统,永宁帝只觉得百官刚让自己驾崩,儿子就来给自己守孝了,气得胡子一翘,都是废物、饭桶!
宣王魂不守舍地回府,永宁帝叫玄玉真人设坛,扶乩问天谕。
玄玉开坛引神灵降于乩杵之上,便给扶乩副使降鸾递了个眼神。
乩杵置于沙盘上,降鸾五指一根根离开,那乩杵犹如乱灵入体,微微一震便摇摇欲坠地立在了薄沙之上。
降鸾撩起袍角跪地说道:“请陛下书问签。”
片刻,内珰永林便托着一张蜡封的签封,捧到降鸾面前。
问签凡人是不能看的,此时只有通天灵的扶乩副鸾一个人能看,他看完便焚烧传于神灵。
降鸾瞄了一眼明黄的签纸,心中大惊,几乎变了脸色,平日就面白如好女的颜色,此时近乎惨白。
玄玉看他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怕是问签与他们设想的,求问宣王之事有出入,但何事会让降鸾如此乱了阵脚?
玄玉毕竟是装神弄鬼的祖师爷级人物,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陛下今日所问怕涉天机,徒儿怕是起不了乩,请许贫道亲自为陛下扶乩。”
不管怎么样,能把降鸾吓失了分寸,问得绝不是小事,玄玉与鬼神为伍多年,是搓揉人心的高手,故弄玄虚信手拈来,一张嘴皮子打天下。
永宁帝对他深信不疑,立刻许了。
玄玉从降鸾手中接过问签,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头一看,朱笔上书——临江郡王何如。
他心头一跳,“何如”这个词儿,太他娘的玄了,好坏皆包含,可皇上到底是要好还是坏呢?
玄玉轻捋一下美须,眼神清静从容,手中搓起簇轻薄的真火,签纸化灰飘摇而去。
仙姿摇曳的大真人,一指点上乩杵,那乩杵像成精了似的,晃晃悠悠在沙盘上挪动。
永宁帝凑近了,只见清晰可辨地几个大字出现在沙盘上——孤苦无依。
老皇帝顿时觉得心头软肉跟着疼了一下,差点哎呦出声。
黄蒲的密报里,平实端正地描述了郡王殿下的所作所为,包括与沈家和巴部的来往。永宁帝多少是了解小儿子的,平日不着调惯了,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并且这头猪还是只心机猪,这次对太子也是一点没留情面,手黑得令人发指。
但永宁帝又一想,他能把山西上下耍得跟孙子似的,黄蒲算个屁啊,明知黄蒲是自己眼线,可他并没有藏着掖着,心里还是顾及自己的,老皇帝微微心安,觉得这孩子还是太狂,欠磨。
永宁帝此番对小儿子的评价毁誉参半,便来问问神明,结果得到这么四个字,他想想阿热,想起幼时中毒失去声音,不肯出琼华宫一步的七郎,想起漂泊江南四年,差点就见不着了的小儿子,朝中没有母族,血统不受待见,身中奇毒。
老皇帝一时悲从心来,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对玄玉说道:“七郎命苦,母妃仙逝过早,还请大真人为他守福。”
玄玉已知涉险过关,施礼道:“民间有讲,幼子之福多来自老父,陛下拥天下之福,殿下自是有福之人。”
被儿子们折腾的老了十岁的皇帝,满面悲苦,疲惫不堪地回了宫。
第24章会审
半个多月后,黄蒲押着吴弛瑞等重犯抵京,这件天案,在京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囚车自永定门入外城,京城百姓像过节似的,铺天盖地聚过来,把正阳门大街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如临大敌,倾巢出动,一通鸡飞狗跳,囚车终于进了大理寺监。
永宁帝各打五十大板,太子饮食失调,东宫闭门谢客,宣王精神失调,宣王府狗都不许出来一条。确保这两个作神儿子都老老实实在家当孙子后,老皇帝亲自挑选主审人员,并司礼监观审,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三法司会审提上日程。
潼关西北军大营,飞来一只奇怪的鸽子,与常用的杂灰信鸽不同,这只鸽子火嘴,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长得又美又邪性,性子也霸道无比,一头冲进西北军鸽舍,一脚踹飞一只丑八怪,牢牢霸占食盆,跳进去连吃带糟蹋,西北军的老实信鸽被吓得扑啦啦全都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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