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帝小心翼翼地捧起来一看,眉心拧成一股,实在不想承认纸上颠三倒四,文辞不通,仅次于画符的狗屁玩意是上天之谕。
“还请真人赐教。”他将这多看一眼就头晕的东西,赶紧递给玄玉。
“不敢。”玄玉略扫一眼,“上天之谕,西北安而祸未尽,陛下。”
“什么?”永宁帝被皱纹压垮的眼角,蓦然挑起,拿出了几分帝王之气。
丹方内瞬时扑通通跪了一地,玄玉持乩词只微微欠身,“陛下息怒,天谕西北大安乃上吉也。”他继续说道:“只是近年真龙之气略微,宵小作乱未止,乩词中似有不安潜藏。”
永宁帝闭着眼琢磨,心中似有所知,他先是重病,紧接着宁王造反,西域捣乱,旱灾水患此起彼伏,想来还真有点因病至真龙之气不足的迹象。
“那上天可有示意,何处不安?”他追问道。
玄玉捻须沉吟,又将乩词细细来看,“观此谕并无指示,但贫道以为乩词里这个中字,无所出处,却极为重要,怕是隐谕。”
永宁帝对疆土版图倒是清楚,张口问道:“河南?”
玄玉向他深揖作礼,摇头不语,有种不可说的玄妙,“无论何处,此次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落了二更,陆泽才从侯府出来,牵着他那匹名唤“黄驴儿”的宝驹,沿天宫坊散酒气。今日,老皇帝几乎把京师所有武将叫来罚站,西山骁骑营总兵韩丙桢也不例外,他本是叶翀三婶麾下果部骑兵参将,与叶家关系匪浅,三人结伴吃了一天香灰,晚间便在侯府小酌,却是越喝越愁。
陆泽借酒感叹,京师简直是个吃人的妖精洞,表面上花团锦簇,私底下魑魅魍魉,太子、宣王裹着草包清流文官,动笔如刀,排除异己,老皇帝理政不勤,跟儿子斗智斗勇,制衡势力的功夫堪称天下无敌。
乌烟瘴气的朝堂,一塌糊涂的内政,连陆泽这种精钢不坏的心理素质都要坑不住,一种穿透心肺的无奈、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正琢磨着,找时间跟世子说,赶紧收拾收拾卷包袱滚蛋吧,还是回去喝西北风来的踏实些。突然,一骑快马飞至,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驿马八百里加急的铜铃声响彻街道。
陆泽慌忙闪避,心中陡然一阵狂跳。
是夜,文渊阁值夜处,内阁阁臣礼部侍郎,手握驿报,持内阁金牌,一路小跑冲进禁宫。
第9章流民
朝廷突然接到八百里急报,山西流民暴乱,一路南下,冲击平阳,杀山阳、商阳、商南三县知县,攻入府库、兵库,强夺粮食、火器,目前已聚集成势,直逼西安府而去。
朝野震惊,四九城如果有盖子的话,想必此时已被炸飞升天。
次日朝会,永宁帝还未到,堂上就已吵得是纷纷攘攘,不可开交,太子、宣王两派人马,剑拔弩张,磨刀霍霍,都欲将对方剁了开荤。
叶翀自西北叛乱起就一直在西宁、嘉峪关两地驻守,四年来第一次回京上朝,他虽暗自心惊,但毕竟侯府出身,京城暗流多有耳闻,只沉着脸把自己当成一杆枪杵在地上。
陆泽就不同了,他造反前是翰林,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天子门生,干得都是清贵活计;后来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是一方悍匪,谁敢跟他面前骂街?
此时,金銮殿上、盘龙座下,七嘴八舌像菜市场一样的混战,可给这个西北来的乡下棒槌开眼了。
永宁帝临朝,暂时让这帮丧心病狂的老家雀儿们闭了嘴。
“臣有本奏。”兵部侍郎先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启奏陛下,山西乃九边重镇所在之地,流民内乱极易引起北戎注意,恐生外患,臣请陛下尽快派兵平乱,护我边镇安宁。”
山、陕布政使均是太子的人,连年大旱,救灾不力以至民变,兵部铁打的太子阵营,这是忙着给擦屁股呢,叶翀瞥一眼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眼神最后却落在临江郡王侧影上。
梁检一身绛紫色衮冕朝服,低眉敛目地站在那,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待永宁帝回话,礼部侍郎跨出队列,“臣以为不妥,山、陕连年大旱,朝廷多次拨款、开仓却还是有众多流民不得安定,臣不知两地如何赈灾,以至越赈越乱。臣以为民怨已生,贸然出兵只会激起冲突,应立刻向山、陕派出钦差,查实赈灾情况,处理不力官员,安抚平息民怨。”
礼部侍郎与荣国公家有姻亲关系,而荣国公的嫡孙女正是宣王王妃。
他这番话听起来似有几分理,若是真这么做却只会乱上加乱,两地流民已成势,钦差却专门来处理官员,如若地方破罐子破摔,西安府还要不要了?此番说辞,不过是打击太子一党的地方势力而已。
堂下是彻底不打算让永宁帝说话了,都察院的资深嘴炮们倾巢而出,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把山、陕布政使祖宗八辈都拉出来溜了一圈。
更有甚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元凡,此人文帝时期就是朝堂骂街圣手,严于律人宽于律己,专擅在皇帝面前作而不死,今上从做太子时就被他喷口水一路喷到现在,看见他肝火就旺,还偏偏杀不得,人家一死青史留名,皇帝还得背着杀御史、不纳谏的罪名。
王元凡一出马太子党算是倒了血霉,他一路从地方骂到兵部、户部,最后把太子、皇帝统统捎带上,半个大殿都被他骂的是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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